第三十一章 清炒时蔬

　　院里的笑声刚落，后厨的香气已愈发浓烈。

　　戚萝站在灶台前，火光映得她侧脸亮堂堂的，手里的铁铲翻搅间带起一串油星，落在热锅里“滋啦”作响。

　　“东坡肉得用砂吊子慢煨才够味。”她将焯好的五花肉码进陶制吊子，冰糖在锅底炒出琥珀色，倾入黄酒时蒸腾起的热气裹着甜香，漫得满灶间都是。

　　李娘子在旁递过姜片，见她不用称量，只凭手感抓了把八角桂皮撒进去，忍不住咋舌：“这火候拿捏得，比王屠户杀了十年猪的准头还强。”

　　戚萝笑了笑，盖上吊子盖时特意留了道缝，好让肉香慢慢透出来。

　　转身处理鲜鱼，刀刃在她手里仿佛活了过来——从刮鳞到去骨不过三两下，鱼身被片成厚薄均匀的两半，抹上盐巴料酒时指尖翻飞，带起的水珠溅在灶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这鱼得先煎后焖。”她往锅里舀了勺刚炼好的猪油，油花冒起时将鱼块滑进去，滋啦声里鱼皮渐渐金黄，“用紫苏叶去腥，再搁点酸梅酱，吃起来才不腻。”

　　说话间已从竹篮里捻出几片紫苏叶，撕碎了撒进锅，绿意混着油香一冲，连灶间的烟火气都变得清爽起来。

　　旁边的小锅里，老鸭笋干汤正咕嘟冒泡。

　　戚萝掀开锅盖，用长勺轻轻搅动，汤色浓白得像牛乳，她舀起一勺尝了尝，眉头微蹙，又往里头丢了颗拍碎的白蔻。

　　“差这点辛香，鲜味就出不来。”

　　李娘子的小子蹲在灶门口添柴，眼睛直勾勾盯着案板上切好的菌菇。

　　那些寻常的平菇、香菇经戚萝的刀工处理，有的切作细条，有的撕成小块，连边角料都被码得整整齐齐。

　　等戚萝将菌菇倒进热油里翻炒，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被李娘子拍了下后背才红着脸低下头。

　　“时蔬要大火快炒。”戚萝手腕翻转，铁铲在锅里划出利落的弧线，青菜入锅瞬间被热油激出脆响，撒盐、淋香油，不过数息便盛进白瓷盘，菜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油光，“这样才脆嫩，多炒一刻就老了。”

　　她在灶台前穿梭，时而颠勺，时而调味，每个动作都透着股利落劲儿。

　　吊子里的东坡肉香已浓得化不开，鱼块在锅里咕嘟出酸甜的酱汁，菌菇炒得油润发亮，连最简单的青菜都绿得喜人。

　　李娘子在旁递碗递盘，看戚萝颠勺时袖口带起的风、调味时指尖的准头，倒真像戏台上演武生的，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偏又灵动得紧。

　　没一会儿，张文彬就忍不住溜进了后厨，搓着手说：“戚姑娘，李娘子，需不需要帮忙啊？我别的不行，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李娘子笑着摆摆手：“快出去快出去，您这细皮嫩肉的，别在这添乱，等着吃现成的就行。”说着就把人往外推。

　　过了一会儿，刘员外郎也晃了进来，刚开口：“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娘子笑着打断：“可别，您呀，只管出去唠嗑，这儿油烟大，别熏着您这管提笔的手。”连哄带劝地把人送出了门。

　　李默之来得最晚，一进门还没说话，李娘子就笑着打趣：“哟，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啦？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还是出去等着吧，饭菜马上就好。”

　　李默之挠挠头，也只能跟着出去了。

　　院外的谈笑声渐渐歇了，几个人忍不住探头探脑往灶间瞧，被周太傅用拐杖敲了敲腿：“急什么？等姑娘端出来再馋也不迟。”

　　话虽如此，他自己却也忍不住往灶间的方向嗅了嗅。

　　院里摆好两张方桌，李娘子拉着戚萝往靠墙那张坐，轻声道：“咱娘仨清净些。”

　　小子早搬了小板凳挨着桌角，手里攥着双干净筷子，眼睛直瞅对面桌上的东坡肉，喉结偷偷滚了滚，忽然用气声说：“那肉皮发亮，像糖人。”

　　另一张桌前，周太傅居中坐了主位，指尖在拐杖柄上轻轻摩挲。

　　宋修挨着他坐下，刚要斟酒，见张文彬拆酒坛泥封时溅了些酒在桌布上，便抽了块布巾递过去，递的时候指尖往里收了收，没让布巾边角蹭到对方袖口。

　　这人今天穿了件新浆的宝蓝绸衫，蹭脏了准要咋呼。

　　戚萝端着最后一盘时蔬上桌，正要往自家桌放，宋修已起身接过，转腕搁在两张桌中间：“这菜清爽，分着吃正好。”

　　转身往灶间去时，顺手捞了块粗布抹布，回来往戚萝手边一撂，布角恰好搭在她沾了油星的袖口旁，像搁那儿好一会儿了。

　　李娘子正给小子夹鱼，瞥见这光景，用帕子掩着嘴笑，眼角往对面瞟了瞟。

　　戚萝拿起抹布擦手，指腹蹭过布面粗粝的纹理，擦到第三下时，动作忽然慢了半拍。

　　就听周太傅慢悠悠开了腔：“早年在江南赴宴，见那厨子端热汤，指节烫得通红还硬撑，后生们眼皮子得活泛些。”

　　宋修应了声“是”，去灶间端出老鸭汤，先给戚萝那桌分了小半盆，汤勺在盆底刮了两下，把沉底的笋干多带了些过去。

　　酒过三巡。

　　张文彬正唾沫横飞说他铺子里新换的门板多厚实，胳膊肘差点撞翻周太傅的酒杯。

　　宋修伸手一挡，杯沿在他掌心轻轻磕了下，抬眼时正见戚萝要添茶，便也顺道拿起茶壶。

　　给李娘子续杯时，壶嘴往杯沿一搭，水流细得像线。

　　给戚萝添时，手腕微倾，茶水漫到杯沿三分处就收了手。

　　她平日里在摊子上饮茶，似乎就爱这不多不少的量。

　　“哟，宋兄这添茶的功夫，”刘员外郎摸着胡子笑，话里带点促狭，“怕是在家练过？”

　　宋修没接话，筷子尖在碟边轻轻一磕。

　　余光瞥见戚萝桌前的鱼盘空了，便用公筷挑了两块腹肉搁进她碟中，快得像拂过一粒灰尘。

　　戚萝低头时，忽然感觉碟子里多了些分量，抬眼时正撞见宋修收回的手。

　　嘴里的鱼肉鲜滑，却没尝出往日的滋味。

　　周太傅笑骂：“当年抢考题都没见你们这股劲。”

　　小子吃饱了，趴在桌边数灯笼穗子，数到第三穗打了个饱嗝。

　　李娘子给他擦了擦嘴，往戚萝碟里推了推那块肉：“快吃，凉了就腻了。”

　　戚萝夹起肉，刚要送进嘴里，油星突然溅到桌角。

　　她低头去擦，指尖刚碰到桌面，就觉对面有目光过来。

　　抬眼时，正对上宋修的视线。

　　两人都愣了愣，像被烫着似的转开脸。

　　桌上的热气腾起来，漫过戚萝的脸颊，她摸了摸耳根，竟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大乱，铁甲声混着粗吼盖过巷子动静。

　　戚萝眼角扫向窗外。

　　红光冲天，是火光。

　　哭骂、惊叫、呵斥卷进来，她把肉搁进小子碗里：“别怕。”

　　周太傅拐杖一顿：“怎么了？”

　　“砰砰砰！”院门被砸得震天响，官差吼：“开门！盘查！”

　　宋修起身，见戚萝放下筷子迎上他目光：“我去看看。”

　　两人往门口走，院外“抓”“烧”的喊声混着燃烧声进来，满桌热气骤凉。

　　隔壁门被踹开，官差凶喝：“搜！仔细搜！”

　　戚萝脚步微顿。

　　这是按特征找人？

　　她推门的手停在半空，望向巷口摇曳的灯笼，眉峰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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