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前途指导

　　利雅得郊外的特种训练基地，在白昼的酷热炙烤下，仿佛连空气都在扭曲颤动。

　　沙地上升腾着若有若无的热浪，远处的靶场和障碍训练场暂时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哨兵在外围警戒线上如同凝固的雕塑。

　　持续了整整12周的高强度“地狱奠基”训练，让所有人都透支了极限，露娜特意安排了这个中午短暂的休整时间，让学员们恢复体力，也让教官们处理积压的事务。

　　但对于露娜本人而言，休息是一种奢侈。

　　昨晚，她批改完第12周所有苛刻的理论和实操考核试卷，已是凌晨三点。

　　仅仅睡了四个小时后，她又如同精密上弦的机器般准时醒来，用几杯冰美式强行刺激着疲惫的神经，处理着训练报告、装备申请和下一阶段的训练预案。

　　就在她刚咽下最后一口冰冷苦涩的咖啡，准备继续投入工作时，加密通讯器响了，是乌鲁鲁。

　　听完他吞吞吐吐、充满歉意的请求——

　　希望带他刚抵达利雅得的大女儿索菲亚来营地“见识一下”，并希望能得到一些职业建议

　　——露娜的第一反应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纪律、保密、风险……

　　无数个理由瞬间涌上心头。

　　但乌鲁鲁语气中的恳切，以及他描述中那个年仅19岁却已加入预备役、渴望寻求方向的女儿的形象，让她冰冷的决策流程中出现了一丝罕见的迟疑。

　　她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迷茫与抉择，也考虑到乌鲁鲁这段时间以来的辛勤付出和巨大压力。

　　沉默了几秒后，她给出了一个折中且极其谨慎的答复：

　　可以见面，但必须在绝对可控的环境下，且训练核心内容必须严格保密，索菲亚不能接触任何实质性的训练区域和人员。

　　于是，便有了此刻军事基地内，豪华顾问别墅客厅里，略显奇特的一幕。

　　午间的阳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窗，被过滤成柔和的光线，洒在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客厅里。

　　空调系统无声地运转，将室内温度维持在最舒适的二十二度，与窗外的炼狱景象判若两个世界。

　　露娜端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她罕见地没有穿着标志性的GtI作战服或作训服，而是换上了一套剪裁极其合体、面料奢华的深色女士西装套裙。

　　这是她之前几次参加授勋或外交场合时穿过的行头，笔挺的线条勾勒出她精干的身形，显得既专业又带着一种疏离的正式感。

　　她选择这身打扮，并非出于喜好，而是出于对部下乌鲁鲁·费莱尔的尊重——

　　既然是以非军职身份会见其家属，她认为应当避免明显的军事元素，以显得更加平和。

　　尽管在她内心，更倾向于在训练场边或者营房里三言两语解决这个问题，但保密条例让她不得不选择这个看似舒适实则让她别扭的环境。

　　坐在她对面的，是索菲亚。

　　这位19岁的少女显然也对这次会面极为重视，甚至有些过度紧张。

　　她同样没有穿那身引人注目的澳军预备役制服，而是选择了一条款式保守但质地不错的连衣裙，外面搭了一件小开衫。

　　她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坐姿端正得像是参加面试。

　　唯一保留的军事痕迹，是她手边那顶颇具澳大利亚特色的宽边翻毛毡帽，帽檐上别着澳军的徽章。

　　她担心第一次见面就全套军装会显得太过突兀和具有侵略性，故而选择了这种“提前的尊重”。

　　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摆放着两杯饮品。

　　露娜面前是一杯刚刚泡好的、冒着丝丝寒气的冰美式，咖啡因是她维持高强度运转的燃料。

　　而索菲亚面前，则是一杯简单的白水，她小声表示“喝水就够了”。

　　气氛一开始不可避免地有些拘谨和尴尬。

　　两个都不是善于闲聊的人，且年龄、阅历、身份差异巨大。

　　“感谢您同意这次见面，金少校。”

　　索菲亚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知道这很冒昧，也违反了规定。”

　　露娜端起冰美式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不必客气。你的父亲是我的队友，他的请求，我会慎重考虑。”

　　她的语气平静而客观，听不出太多情绪，“而且，我理解年轻人对未来道路的探索欲望。说说看，你具体想知道些什么？”

　　索菲亚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对当前局势的担忧、在预备役的训练经历、以及对于未来军旅方向的迷茫，清晰地阐述了一遍。

　　她特别提到，虽然父亲是工程兵专家，但她本人对爆破和土木工程并不特别感兴趣，反而对更前沿、更富挑战性的战斗岗位，比如侦察、情报分析或者特种作战支援等角色充满好奇。

　　露娜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话问一两个细节问题。

　　她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少女，评估着她的潜质、动机和心理状态。

　　听完索菲亚的叙述，露娜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咖啡杯壁。

　　她看着索菲亚眼中闪烁的、混合着渴望与不安的光芒，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某个决定踏上这条艰难道路的自己。

　　“索菲亚，”露娜开口，声音比之前缓和了一些，“首先，我必须告诉你，战争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充满英雄主义的浪漫。它是残酷、肮脏、充满不确定性和巨大风险的。你所向往的那些岗位，尤其是直接战斗岗位，其压力和创伤远超常人承受极限。”

　　她顿了顿，注意到索菲亚眼神中的坚定并未消退，才继续道：

　　“基于你的描述和专业背景，如果你确实决心未来要投身于此，我可以为你提供几个可能的方向，但这并非建议，仅仅是信息参考。”

　　她拿起茶几上的电子平板，快速调出一些非密级的资料。

　　“第一，情报分析。现代战争，信息是关键。分析卫星图像、破译通信、整合战场信息、评估敌方意图……这些工作同样至关重要，甚至能决定战役的胜负。它需要冷静的头脑、严密的逻辑和大量的专业知识，但通常不需要直接面对最前线的血腥。”

　　露娜一边说，一边展示了一些模拟的分析界面。

　　“第二，网络战与电子战。这是未来的趋势。攻击敌方网络、防御自身系统、进行电子干扰和欺骗……这是没有硝烟但同样激烈的战场。非常需要技术背景和快速学习能力。”

　　“第三，特种作战支援。这不同于直接担任特种兵，而是为其提供关键支持，例如：无人机操控、通信中继、战场医疗后送、或者作为后方指挥中心与前方小队之间的联络官。这些岗位同样需要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心理素质，并能深度参与行动，但风险相对可控。”

　　她说到这里，拿起桌上的冰美式，又加了几块冰块，冰块撞击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索菲亚，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至于前线侦察兵……”

　　露娜摇了摇头，“我本人就是侦察干员出身，但我并不建议你选择这条路。它对个人的身体素质、心理承受能力、野外生存技能以及……运气，要求都太高了。死亡率和高创伤率也一直位居前列。”

　　她直视着索菲亚的眼睛，“而且，恕我直言，以我的观察，你的性格中……或许缺少一点成为最顶尖侦察兵所必需的……那种近乎偏执的冷酷和决绝。”

　　她话锋一转，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或许是出于长辈般的关切：

　　“其实，如果你的性格更倾向于随和与稳定，从事军队文职工作是非常好的选择。人力资源、后勤保障、战略规划、外交武官……这些岗位同样能为国防做出巨大贡献，而且职业生涯更长久，对个人和家庭的影响也更小。我甚至认为，这或许是更适合大多数人的选择。”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露娜详细地为索菲亚解释了这几个方向的要求、发展路径、利弊得失。

　　她的话语冷静而客观，没有任何煽动性，只是将赤裸裸的现实和可能性摆在索菲亚面前。

　　索菲亚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提出一些问题，露娜也一一解答。

　　会谈接近尾声，索菲亚收获了大量珍贵的信息，内心之前的迷茫消散了不少，虽然也多了一丝对前路艰辛的更清晰认知。

　　她站起身，再次向露娜郑重道谢：

　　“非常感谢您，金少校。您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我会认真思考的。”

　　露娜也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次会面。

　　就在此时，别墅的门却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塔里克亲王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身后依旧跟着他那两名沉默的护卫。

　　他似乎刚结束某个会议，身上还穿着带有王室徽记的沙漠迷彩常服，显得容光焕发。

　　“啊！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没有打扰各位女士的谈话吧？”

　　亲王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露娜的正式西装和索菲亚的连衣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这位一定就是费莱尔少校的千金，索菲亚小姐了吧？果然是英姿飒爽，颇有乃父之风啊！”

　　露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微微点头：

　　“殿下。”

　　索菲亚则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行礼：

　　“您好，亲王殿下。”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塔里克亲王热情地摆手，“我刚开完一个军需方面的会议，正好路过，听说金上尉这里有客人，就过来看看。”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沙发旁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说起来，金少校，”他转向露娜，语气变得像是汇报工作，“你上次提交的关于增购一批新型训练用无人机和配套模拟器的预算申请，我已经帮你解决了！虽然数额不小，但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已经特批了，最快下周就能到位！”

　　露娜心中一动，申请她提交还不到48小时，而且金额巨大，涉及众多新技术装备。

　　亲王如此高效的“解决”，让她非但没有欣喜，反而那股莫名的疑虑再次浮现。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

　　“感谢殿下支持。”

　　“应该的，都是为了王国的未来嘛！”

　　亲王大手一挥，显得极其慷慨。随即他又看向索菲亚，笑容更加“和蔼”：

　　“索菲亚小姐能来利雅得真是太好了！顾问们的家属来探亲，我们是欢迎的！当然……”

　　他压低了声音，做出一个保密的表情，“最好还是不要让我们尊贵的王储殿下知道，哈哈。他若是知道顾问们在训练期间还有闲暇接待家人，怕是会怀疑诸位的敬业程度和质量，到时候我又得应付没完没了的审查，这后续的资金申请……可就难办咯！”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实则充满了暗示和掌控意味。

　　索菲亚只能尴尬地点头。

　　接着，塔里克亲王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助理手中接过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不由分说地塞到索菲亚手里：

　　“初次见面，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希望索菲亚小姐在利雅得玩得开心！”

　　索菲亚措手不及，看着手中明显价值不菲的礼盒（里面似乎是顶级品牌的香水、珠宝和一条昂贵的丝绸围巾），连忙推辞：

　　“殿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诶！收下收下！”

　　亲王故意板起脸，语气却依旧热情，“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代表着沙特王室对顾问们辛勤工作的感谢！难道索菲亚小姐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索菲亚骑虎难下，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露娜。

　　露娜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

　　索菲亚这才无奈地接过礼物，低声道谢。

　　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塔里克亲王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即兴的、慷慨的友好访问。

　　送走亲王，露娜和索菲亚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索菲亚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礼物，感觉像是烫手的山芋。

　　露娜则面色平静，但眼神深邃。

　　短暂的沉默后，露娜亲自将索菲亚送到别墅门口，乌鲁鲁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记住我的话，认真考虑，但不必急于决定。”

　　露娜最后对索菲亚说。

　　“我会的，再次感谢您，金少校。”

　　索菲亚真诚地道谢，然后抱着那堆昂贵的礼物，有些不知所措地上了父亲的车。

　　目送车辆远去，露娜脸上的平静迅速褪去。

　　她转身回到别墅客厅，目光落在那几个被索菲亚暂时放在茶几上的礼盒。

　　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出自己的加密终端，打开摄像功能，从不同角度清晰地拍下了这些礼物和它们的品牌logo、包装细节。

　　然后，她快步走进卧室，开始换下那身让她感觉束缚的西装套裙。

　　她一边解开衬衫纽扣，一边在终端上快速搜索着刚才拍下的那些奢侈品的型号和市场报价。

　　屏幕上迅速跳出一连串数字。

　　虽然这些礼物的价格确实不菲，足以让普通人咋舌，但……

　　露娜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她搜索出的实际市场价格总和，与刚才塔里克亲王随口提到的、用于彰显其慷慨和“解决预算”能力的那个“天文数字”，存在着巨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差距。

　　亲王口头报出的数字，几乎是实际价格的五到八倍！

　　“果然……”

　　露娜低声自语，一丝冷笑浮现在她的嘴角。

　　巨大的疑团再次笼罩心头——

　　那些源源不断、以惊人速度和夸张预算获批的装备采购、设施建设，其中到底有多少水分？

　　有多少真正用在了训练上，又有多少流入了某些人贪婪的私囊？

　　此刻，她没心思去深究这些令人作呕的龌龊事。

　　训练的压力、学员的淘汰、进度的要求，以及如何应对那位越来越急功近利的亲王，已经足够让她身心俱疲。

　　她只想尽快换回作战服，回到那个虽然残酷但至少规则清晰的训练场，那里的问题，远比这些隐藏在笑脸和慷慨背后的阴谋要直接得多。

　　沙漠的热风依旧吹拂着基地，但在这片金色沙海之下，涌动的暗流却愈发汹涌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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