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今夕是何年

　　“醒醒！快醒醒！”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啊！”

　　“快醒醒！”

　　迷蒙之中，一个急切的声音穿透了沉重的黑暗，在澹明耳边不断回响。

　　声音很年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沙哑。

　　远处，沉闷的枪声爆炸的轰鸣交织成一片。

　　似乎，是在战场上。

　　“别管他了！”又有一道更加粗粝暴躁的声音突然吼起，压过了枪炮的杂音：“你没看到他伤成什么样了吗？心肺都被碎片打烂！带回去也很大概率救不回来！他活不成了！”

　　“不！他还有气！”那个年轻的声音执拗地回吼：“只要还有一口气，带回曙光基地就还有救！我们不能丢下他！”

　　“这是我们的约定啊！”

　　“谁跑不了就放弃谁，这才是我们的约定，你以为我不难过吗？！”

　　嘈杂的声音，连同身体各处传来被刻意压制的剧痛，像是一条锁链延伸，澹明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从万丈高空被猛地拽回，重重地砸进了一具残破不堪的躯壳里。

　　又过了几秒。

　　他的眼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下一刻，艰难地，他掀开了一条细缝。

　　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和灰暗的光线。

　　“醒了！他醒了！”那个年轻的声音立刻发出了惊喜的呼喊：“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啊诶！命还真硬。”先前那个粗粝的声音愣了一下，但听得出似乎松了口气，便立马道：“既然阎王爷不收，那就别磨蹭了！赶紧撤！阴噬兽越来越近了！”

　　这一次，澹明终于听清了。

　　也彻底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得很近的脸。

　　年纪大约十六七岁，脸庞稚嫩，本该充满朝气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脸上混合着硝烟汗水和泥污。

　　见他睁眼，少年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澹明想开口问“这是哪里”，但喉咙如同被烙铁烫过，剧痛无比，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先别说话，有这力气先保住命，要坚持住，只要回到基地你就有救了！我们现在就撤。”少年理解了他的意图，急忙说道，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澹明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猛地从地上撑了起来。

　　这一起身，周遭的环境瞬间涌入澹明那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里。

　　风声呼啸，夹杂着清晰的子弹破空声和爆炸的冲击波。

　　他们正身处一条已然化为废墟的街道，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焦黑的痕迹和未散的硝烟笼罩着天空，将世界渲染成一片绝望的灰暗色。

　　街道尽头，一架他从未见过型号的运输机停在那里，流线型的机体上有着明显的破损痕迹，尾部甚至还在冒着淡淡的黑烟。

　　一个全身笼罩在陌生制式装甲下的士兵，正站在缓缓关闭的舱门口，拼命朝他们这个方向挥手。

　　运输机下方，几名同样装束的士兵依托着临时掩体，手中的枪械喷吐着火舌，朝着街道另一端猛烈射击，试图压制不知名的敌人。

　　“装备物资都不要了！有人就有一切，撤！快撤！”一道声音在通讯器响起，如同炸雷。

　　几乎在这命令下达的同时，远处传来了士兵临死前的惨叫声。

　　少年架着澹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瓦砾中朝着运输机狂奔，身旁不断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超过他们，冲向那唯一的生路。

　　路边，一辆造型奇特，澹明从未见过但车身上印着一个让他隐隐觉得眼熟徽记的坦克，正调整炮塔，对着远处发出一声怒吼。

　　就在炮弹出膛的下一刻，一声尖锐至极仿尖啸，自远方陡然传来！

　　澹明瞳孔骤然收缩，他想大喊提醒，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爆裂兽来了！小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通讯器里的男声发出了声嘶力竭的警告！

　　话音未落，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陨石般从天而降，精准地砸中了那辆正在开火的坦克！

　　那名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的汉子反应极快，在警告发出的瞬间就已扑上前，一把将少年和澹明死死地按倒在残垣之后。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狂暴的气浪席卷开来！

　　猛烈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流和碎石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澹明只觉得胸前那致命的伤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差点要再次晕厥过去。

　　还来不及有任何喘息，他就感觉身子一轻，竟被那络腮胡汉子像提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

　　“跑！！”

　　汉子咆哮着，一手提着澹明，另一手拽起那惊魂未定的少年，以超越常人的速度，朝着那舱门即将完全闭合的运输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等等！还有人！”

　　舱门边的士兵看到了他们，大声向舱内呼喊，关闭的进程似乎延缓了致命的一瞬。

　　在舱门贴合的前一刹那，三人如同滚地葫芦般，狼狈不堪地摔进了运输机的舱内。

　　“嗬…嗬…”几人瘫在冰冷震动的甲板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喘息着。

　　“检查他们的情况！医疗兵！医疗兵在哪里？！快！快！”舱内，嘈杂的呼喊声、指令声瞬间将他们淹没。

　　而澹明的意识，在这片混乱与身体的极致痛苦中，又再次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澹明哥！你要吃淀粉肠嘛，可好吃了！】

　　【师兄，要不我把你们公司收购了吧，这样你就不用每天早起了。】

　　【再见了，剑仙澹明。】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一片微微的摇晃和引擎的低沉轰鸣中，澹明的意识如同沉入海底的碎片，一点点重新汇聚。

　　最先清晰起来的，是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命真硬啊。”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惊叹：“看这伤口，是被阴噬兽的骨刺直接贯穿了心肺，这都没当场毙命…简直是奇迹。”

　　是那个医疗兵。

　　“既然是奇迹，那就得让他继续下去。”

　　“我给他注射了d型急救剂，生命体征算是稳住了。”医疗兵似乎在收拾器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放心吧小子，他的命保住了，等回到曙光基地，进医疗仓躺个一两天，以他的身体素质，应该就没事了。”

　　“太好了！谢谢！谢谢你！”少年那充满感激和如释重负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还带着一点哽咽。

　　“嗨，什么谢不谢的。”医疗兵的声音响起：“没有你们这些小伙子在前线顶着，我们这些后勤的，哪有机会安稳地在这里说这些话？”

　　带着一种看惯生死的豁达，却又透着一丝暖意。

　　“今天的行动虽然仓促，咱们也有损失，但带回来的物资不少，居然还救回了几个幸存者…天呐，真不敢想象他们在沦陷区是怎么活下来的。”

　　“嘿嘿，”这时，那个粗犷的汉子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讨好：“兄弟，你看我们功劳这么大，差点把命都搭上了…回去之后，能不能跟咱们队长美言几句，今天的补给配额，给咱多批一百毫升…那个酒尝尝味啊？就一百毫升！”

　　“切，找错人了你。”医疗兵嗤笑一声：“我都快一年没碰过那玩意儿了，找你队长说去，我走了，那边还有伤员。”

　　脚步声渐远。

　　舱内恢复了片刻的嘈杂，引擎声、金属的轻微摩擦声、伤员压抑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澹明的意识终于彻底挣脱了黑暗的束缚。

　　他缓缓地，再次睁开了双眼。

　　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运输机舱内冰冷的金属顶棚和昏暗的照明灯。

　　他微微偏头，看到了舱内的景象。

　　几名脱掉了头盔的士兵，满脸疲惫地靠坐在角落，脸上混合着硝烟和汗水干涸的痕迹，眼神有些空洞发着呆。

　　作战服倒是有些眼熟。

　　另一边，几个显然是刚被救回来的幸存者，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种用银色包装袋挤出看不出原色的粘稠流质食品，他们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恐与获救后的茫然。

　　整个舱体都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味。

　　是那种血腥味、硝烟味、汗味和那种流质食品特有略带铁锈的古怪气味混合而成的怪味。

　　“胜利！你醒了？！”

　　这时，那个一直守在他旁边的少年注意到了他睁开的眼睛，立刻惊喜地叫出声来，脸上绽放出惊喜。

　　只有这一刻，少年看起来才与自己平日看到的那些充满朝气的少年相同。

　　澹明看着他，看着这张稚嫩却写满风霜的脸，看着这完全陌生的环境，听着那陌生的词汇。

　　“d型剂”、“曙光基地”、“配额”…

　　不对啊，自己不是刚跟初逸她们吃完夜宵，然后初逸...师妹...

　　我不是被...

　　怎么突然醒来就...

　　突然，额头一丝细汗渗出。

　　活动眼珠环视周遭，

　　一个很大胆的推测生出，如同这舱内的寒气，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不会吧。

　　他微微晃了晃脑袋，装作有些昏沉，其实也是确实还有些昏沉，轻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哪里...”

　　“我是谁...”

　　“现在是哪一年...

　　听着澹明的话，每听一句，少年脸上的笑容就减一分。

　　等到澹明询问这是哪一年的时候，少年脸上的表情直接凝固，他连忙扭头打算喊人，却听得一旁的汉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别喊了，被阴噬兽搞了那么一下，能保住命，还能那么快就醒来，已经走大运，有点后遗症算得了什么，估计回去之后躺进医疗仓就好了。”

　　少年闻言也是松了口气，然后在回过头看着澹明，呵呵道：“都是后遗症，没关系的，反正你记得，我们是你的战友和好朋友，你已经安全了就行。”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问问医生看看你能不能吃东西。”说着就要起身。

　　却被一只手拉住。

　　回头一看，是澹明那有些苍白却认真的神色。

　　“拜托你，先告诉我答案。”

　　“这对我...”

　　“很重要。”

　　少年愣住了。

　　下意识道：“现在是大灾变21年。”

　　“大灾变？”澹明一愣，追问道：“是21世纪吗？”

　　“哈？”少年不明所以。

　　“他这是在问旧历呢。”汉子挠了挠脖子，望向澹明：“你这失忆还挺有趣的。”

　　“但你问错人了，这小子出生的时候旧世界的政权基本被打烂了，要不是...现在21年这个数字都不一定准确。”

　　“但还好有我在，我可是旧历出生的人，我童年的那个时候啊..那可是真的..”

　　“好了好了，斯坦叔你别跟我们说过去了，今天我们不想听童话。”少年打断道：“既然你知道就赶紧回答吧。”

　　对面几个士兵听了也纷纷点头：“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斯坦讲回忆。”

　　“大爷的，倒是压个韵啊，再说了，我这不是在算么。”络腮胡瞪了一眼，然后抬头算了算，这才望着澹明，笑道：“得了，算出来了。”

　　“按旧历算的话...”

　　“现在应该是..”

　　“2046年。”

　　轰！！！

　　澹明瞳孔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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