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驴唇不对马嘴

　　姜国，稷下饭庄。

　　洞天秘境走出的妖族成员聚在一张桌子。

　　“大哥，有苏月那小子把我们放在这不闻不问，是什么意思？”

　　“是啊大哥，整天见不着影子，问就是在办、别催，该不会是耍咱们吧？”

　　“对啊，再怎么也该带咱们去见一见炼器的大师，问一下咱们的需求，提前做准备。”

　　“想要炼制核心部件，光是备材就得十年，早一天做准备，早一天解决问题，他倒好，把咱搁在这不管了。”

　　下面的小弟小妹你一句、我一句，对有苏月也称名道姓，再不是之前那个“亲爱的表弟”、“有能力的表弟”。

　　当大哥的眉心微皱，心中不悦。

　　但这个不悦是冲着弟弟妹妹们去的，并非有苏月。

　　身为家族中的长子长孙，甚至是未来的继承人，这位大哥知道很多弟弟妹妹们不知道的事情，乃至秘密。

　　比如他们这次走出洞天秘境的真相。

　　族中根本没想过他们能带回急缺的部件，也没想过他们能解决族中的危机，甚至都没想过有人能解决危机。

　　族中的长辈对这件事很悲观，对自己种族的未来也非常悲观，他们认为，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像先祖那样的天纵奇才。

　　洞天秘境的核心部件，根本不可能复刻。

　　所以……

　　这次族中让自己带着弟弟妹妹出来，分明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族中的血脉断绝。

　　各位长辈根本没想过大家能回去，也不希望大家回去。

　　于是，大哥叹了口气，“大家是觉得这里的饭菜不香？”

　　“不，很香！但我们不是饭筒。”

　　“那么……是这里的住宿条件不好？”

　　“大哥，我们不是安于享乐的人。”

　　“还是说，姜国的文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不值得咱们用心感受？”

　　“好吧大哥，你看人真准，我们是学渣。”

　　大哥生气的一拍桌子，其他小弟小妹集体起立，靠着墙边站好。

　　“不是我说你们，族长让咱们出来，是破坏了祖宗规矩的，难不成咱们出来这一趟就只为阵法的部件？”

　　“你们就没想过一个问题吗，咱们家族避世数千年，与外界失联数千年，咱们对外界的记载还停留在大禹治水的时代，后续的千年时光都一笔带过。”

　　“但是你们再睁大眼睛瞧瞧外面，看看姜国，这是你们熟悉的世界吗？这是你们认知中的生活场景吗？”

　　“这里的百姓幸福吗？你们就不想把这种幸福带回家，带给家中的亲人吗？”

　　“我在外面看到很多进城赶集的普通人，他们背着家里的鸡蛋、蔬菜、薪柴出来贩卖，挣到钱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让自己吃饱，而是去家中的婆娘买布，给家中的孩子买糖。”

　　“因为他们是唯一走出家门的人，身上背负着全家人的幸福。而你们呢？”

　　“有苏表弟四处奔走也不忘把咱们安排得妥妥当当，这处饭庄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是姜国乃至整个中原世界最好的，档次最高的，可以说全天下独一无二。”

　　“不说这里的菜品，光是这里的一个桌号，都得提前排队，排数年甚至数十年都排不到，而有苏表弟给咱们在这订了一个月。”

　　嘶……

　　一群妖族成员集体抽冷气。

　　它们想过这里不便宜，却没想到如此昂贵，根本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之前只觉得稷下饭庄就是一个路边摊，没什么了不起。

　　这里的菜品也都是花里胡哨，根本吃不饱。

　　却不料，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吃饱。

　　“也许……咱们错怪有苏表弟了。”

　　“有苏表弟花这么大功夫安置咱们，肯定用心了，至少用力了。”

　　“多等等也没什么不好。”

　　一群人自我攻略，很快就在有苏月是否用心办事上达成一致。

　　不过，它们怎么也没想到，有苏月根本没用心，甚至根本没有去找这件事的关键负责人——胡一。

　　没啥，本能的抗拒，本能的抵触。

　　生怕见一面就沦陷，所以有苏月一推二、二推三，总是想着等明天。

　　至于稷下饭庄吃饭住宿……

　　这不是工作餐么？

　　反正都是记账，关我有苏月什么事？

　　今天，又是充满纠结的一天。

　　有苏月拿起一个姜圆，嘴里念叨着：“正面去，反面不去。”

　　啪！

　　正面。

　　“刚才说错了，葵花才是正面。”

　　啪！

　　葵花。

　　有苏月将两枚姜圆粘在一起，两面都是太阳图案。

　　结果手指一弹，两枚姜圆崩开了。

　　“梆梆梆。”

　　叩门声响起，却是一个姜国宫人。

　　“国相有召，还请有苏小郎君随我来。”

　　有苏月瞬间来了精神。

　　不是我不去稷下饭庄汇报工作，是国相有召，今天公务在身嗷！

　　没多久，有苏月就乘坐马车来到宫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苏月感觉这一次的马车格外轻快，路上的颠簸也少了很多，跟上一次的感觉截然不同。

　　不过，它的心思都在黄相身上，也没有继续多想，低头跟在宫人身后向内走去。

　　“见过大王，见过国相。”

　　今天是正式场合，龙阳这位早就退居二线的国君都穿着朝服出现在宫殿中。

　　但又是一个非正式的场合，因为宫殿中只有他们三人。

　　龙阳把玩着一块黄色晶体，眼睛里满是迷醉，口中更是啧啧称奇。

　　看到这一幕，有苏月心中暗道：早就听闻姜国国君是粗鄙武夫，贪财好利，平生最爱收藏奇珍异宝，看来所言非虚。

　　至于那黄色的晶体……

　　有苏月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心中平静，毫无波澜。

　　奇珍异宝，有苏家也有很多。

　　那些女眷最爱的就是各种亮闪闪的石头，切割打磨之后戴在手上、耳朵上、头发上。

　　有苏月见得多了，心中早就脱敏了。

　　另一边，龙阳恋恋不舍的放下晶体，“黄相，还是你来说吧。”

　　“哦，是这样的，你之前说的阵法部件，我们已经制作出来了，洞天秘境那些妖族可以回去交差了。”

　　什么？

　　有苏月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阵法部件制作出来了？

　　不是，我连要求和规格都没交上去呢，你们就制作出来了？

　　“国相且慢，这是洞天秘境对阵法部件的要求，您先看一看。”

　　有苏月确实想消磨几天时间再去找胡一，把文件交上去。

　　反正这件事三年五载也搞不定，不差这几天。

　　却没想到姜国的效率这么高，速度这么快。

　　大黄摆了摆手，“不用看，你直接把东西给它们就行了。”

　　有苏月差点哭出来。

　　之前还觉得姜国繁荣富强，国相英明神武，应该是一个贤明睿智之人，却不料传言害人啊。

　　“国相，你对阵法部件的复杂程度有所不知。”

　　“不，是你对姜国的强大缺少概念。”

　　有苏月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吹嘘呢。

　　你姜国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未卜先知吧。

　　“国相，你没见过洞天秘境。”

　　“没关系，我们已经派遣人马将阴曹地府扫荡一番，并且把那里的地形地貌临摹下来。”

　　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

　　双方谈的根本不是一码事好吧。

　　大黄和龙阳都沉浸在修行突破的狂喜中，根本没注意到有苏月话语中的细节。

　　“喏，就是这个，拿去吧！它们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说完，龙阳把印玺大小的黄色晶体装进礼盒中，还用绸布系了个结。

　　做完这些，又套上一层盒子，在闭合处贴上封印的灵符。

　　有苏月无语。

　　你让我抱着这个去交差？

　　洞天秘境那群亲戚怕是会打死我。

　　“大王、国相，这个活……我怕是干不了……我……我不干了……”

　　大黄笑着说道：“怕什么，这件事因你而起，这是你的机缘，舍你其谁，非你莫属！”

　　龙阳也点头说道：“放心，你的名字，必然载入史册！”

　　两人只以为有苏月是害怕自己年轻没名气，承担不了这份荣誉，根本没往其他地方想。

　　有苏月一听这话，瞬间腿软了。

　　名字载入史册，什么意思？这是送死的活啊。

　　使者的工作是什么？死在这儿！

　　姜国分明就是故意挑衅洞天秘境的妖族，想要对方先动手，获得一个师出有名。

　　大黄将盒子送到有苏月面前，顺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这次任务之后，你的功劳足以加官进爵，族谱上单开一页，甚至可以给你一块地，建立属于你自己的家族。”

　　之前聊天的时候，大黄已经知道了这个大男孩的心思。

　　有苏氏女性为尊，男性在其中不是被打压就是在压迫中扭曲、摆烂。

　　有苏月有心脱离那种环境，但是又没有那个能力。

　　如今这个世道，人族尚且生存唯艰，更何况妖族。

　　离开有苏氏的庇护，它们几个小男孩根本活不长，更别说过上安稳的幸福生活。

　　但现在……

　　有苏月给姜国带来此等机缘，其中成果足以改变人族的未来，封侯拜相绰绰有余，封邦建国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话听在有苏月耳朵中就成了——你选一块地吧，想埋在哪都行。

　　有苏月泪眼模糊。

　　在大黄看来，这是感动的，“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像个男人一样去为国赴死吧，哭哭啼啼什么样子。

　　有苏月只想转身逃跑。

　　但是一想到三个兄弟，这会儿肯定都被姜国控制了。

　　不行，不能跑。

　　用自己这一条命换它们三个的幸福和未来，值得。

　　姜国要自己的人头，给它们就是，自己为国捐躯，姜国肯定不会亏待兄弟们的。

　　“国相放心！大王放心！我有苏月，誓死完成任务！”

　　说完，接过盒子，脚后跟一转，唰的向外走去。

　　大黄呆了呆，看着有苏月的背影若有所思。

　　龙阳走过来，笑着说道：“还是年轻人有干劲，有冲劲啊。真的好羡慕他们。”

　　大黄嗯了一声，“视死忽如归——哪怕百分之一万的胜算，依旧拿出搏命的精神，这小子是个人才。”

　　另一边，有苏月来到稷下饭庄。

　　左脚和右脚争了又争，终于还是先跨出左脚。

　　“我要见你们大掌柜！”

　　很快，胡一就整理好妆容，等待有苏月到来。

　　“你需要的粮食、布匹、食盐、铁器、农具等物资都准备齐全，签个票直接领走吧。修行方面的资源和材料也准备好了。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有苏月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阵法部件设计图，以及相关要求。

　　但是转念一想，这东西肯定用不上了。

　　姜国都要对洞天秘境出兵了，什么设计图不设计图的。

　　不过，有苏月还是借递交文件的瞬间，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上司。

　　认真的看，平静的看。

　　眼睛中充满了欣赏、留恋，以及不舍。

　　他明白，这次见面之后就是永别，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了。

　　索性就一次性看个痛快吧。

　　胡一被人一眨不眨的看着，也不生气，反而端正坐姿，让有苏月看个清楚，看个明白。

　　内心中，胡一却是呵呵直笑。

　　这小子，终究是见异思迁了。

　　“好看吗？”

　　“好看！”有苏月心动鸟不动，认真点头。

　　“那……你想看多久呢？”

　　“不看了。”

　　有苏月遗憾摇头，移开视线。

　　胡一暗暗诧异，此情此景下，不应该说“看一辈子”吗？

　　喂，你到底会不会撩？

　　“为什么不看了？”

　　“因为已经记住了。”

　　胡一不明白，什么意思？

　　对面，有苏月却突然哭了。

　　虽然一直装着坚强，可它终究是害怕了。

　　少年血气，并不意味着无惧死亡。

　　只是少年人愿意为了守护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敢于直面死亡罢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我还没找到我心爱的人，我不能死啊……”

　　“呜呜呜……胡掌柜，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找一个人？你在姜国有人脉，肯定能找到她。”

　　“你帮我带一句话就行，告诉她，我没有忘记约定，我来赴约了，只是我走错了路。”

　　有苏月情绪崩溃，嗷嗷大哭。

　　只是它将脑袋埋在双腿间，极力压抑着不让哭声传出去，后背一挺一沉，宛如过山车。

　　胡一嘴角冷笑，无奈摇头。

　　这是什么？

　　在自己面前表达对另一个女孩子的深情，塑造美好人设吗？

　　可惜，太嫩了。

　　而且，你怎么都没想到，这张面具下，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吧？

　　真想看到等会摘下面具时，你是什么表情。

　　“说吧，你要找谁，那人叫什么名字？”

　　有苏月瞬间安静下来。

　　它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已经没了眼泪。

　　“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事，你说吧，给谁带话。”

　　有苏月起身，洒脱一笑，“不用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抱起盒子，有苏月转身离去。

　　“我只想和童年的我，好好说一声再见，顺便告诉它——我让它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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