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神明不可犹豫

　　这一夜，火光摇曳，石屋外风声轻轻。

　　小九阴在母亲的怀里，听她讲那些他听不太懂的故事。

　　女人的声音温柔又低缓，像在哄他入眠，她讲着腾蛇、讲着光明与黑暗，也讲着“要让心替自己作主”。

　　孩子听到一半就打起了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最后靠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半夜，女人把他轻轻唤醒。

　　“楠，回去吧。”

　　她声音发颤，却极力压低：“不能让人知道你来过。”

　　小九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揉眼睛。

　　“娘，我还想和你待一会儿……”

　　女人用力摇头，推了推他的肩膀。

　　“听话。被你父亲知道，会打你的。”

　　小九阴嘴唇抿得死紧，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明天还来。”

　　“好。”女人笑了笑，那笑意脆弱得像风中的烛火，“明天再来。”

　　他小心翼翼地开门，趁着外面一片死寂，像影子一样溜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女人靠在门板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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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灵灵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黑暗再次吞噬了眼前的景象，下一刻，她出现在一处空旷的院落。

　　这一段回忆里的九阴，已经长成了十岁出头的少年。

　　他依旧瘦削，五官带着母亲的影子，眼神却少了稚气，多了几分冷漠。

　　或许是因为“九阴大人”的身份被灌输得太久，他已学会了不逃避、不拒绝，也不会反驳。

　　小墨漓仍旧紧紧跟着他。

　　她长高了一些，眼神干净，笑起来仍是个孩子，不论走到哪，她都小心地跟着九阴的脚步，俨然成了他身边最忠诚的小影子。

　　然而，变化最大的，是九阴的父亲。

　　他成了下北城这一块法外之地真正的掌控者，信徒口中的“圣父”。

　　若这一片小小的土地是国，他就是垂帘听政的太上皇，而九阴，不过是被供在高台上的“少年神明”。

　　在“圣父”的手下，所有人俯首称臣。

　　他的话就是神旨。

　　单灵灵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满身的肥肉撑开了衣襟，眼神浑浊，榻上堆满了佳肴与美人。

　　女人们剥着稀有的果子，一颗颗送到他嘴边，香气氤氲，混杂着酒气与腐烂的甜腻。

　　圣父懒洋洋地倚着榻，嘴角油光闪亮，他不用劳神治教，只需决定一件事。

　　今天，要借“九阴大人”的手，去惩罚谁，明天，要让哪一个信徒的女儿，成为新的“祭品”。

　　单灵灵看着这一幕，心头发凉。

　　九阴那双水银般明亮的银色双瞳，如今也渐渐黯淡。

　　他早已习惯了父亲的荒唐与暴虐，偶尔能逃出那座沉闷的宅院，他就会偷偷去看望自己的母亲，那是他唯一能让心平静下来的时刻。

　　那时候的九阴，还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他会笑，会害怕，也会因为母亲摸头的那一下而眼角发红。

　　可一切，终究在一个夜晚被彻底撕碎。

　　单灵灵跟在九阴身后，当她赶到那间破旧的石屋时，一切都太迟了。

　　屋外人声嘈杂，信徒们的议论声四处回荡，单灵灵只听了几句，便拼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圣父”，那个早已被权力和欲望腐蚀的男人，让一名十八九岁的信女怀了孩子。

　　那女孩的父母得知此事，非但不愤怒，反而谄媚奉承，鼓动着圣父娶自家女儿为新妻，好一并攀上这根“神的枝桠”。

　　荒唐至极。

　　那天，九阴的父亲第一次，也是多年里唯一一次，亲自踏进发妻的房门。

　　他挺着臃肿的肚子，带着酒气，不是为和解，只是为了宣布一件事。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圣母。

　　她没有美貌，没有虔诚，也没有资格继续当九阴的母亲了，而新的圣母，作为“圣父”的他，已经选好了。

　　他的话像刀一样，一句句割进那女人的心里。

　　若只是夫妻情断，她早已心死，可当她听见“从今以后，不准你再见九阴”时，整个人彻底崩溃。

　　她哀求，跪地，哭到声嘶力竭。

　　圣父不耐烦地挥手，只让她哭够了就滚，她不配再做圣母。

　　那一刻，女人的眼神变了，从悲伤，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当侍从再次推门进屋时，她已经瘫软在了一片血海之中。

　　血光溅在墙上。

　　“圣母”提着屠刀，从殷红的雾气中缓缓抬起头来，她浑身是血，目光却无比平静。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自己争一口气。

　　她一刀，结束了那个男人的性命。

　　九阴站在门口，整个人僵得像被冻住了一样。

　　血腥味浓得要将人窒息，屋内的景象混乱又刺目。

　　父亲的尸体横倒在地，双眼圆睁，脸上还留着死前的震惊，而他的母亲，坐在那一片深红的血泊中，双手还紧握着那把屠刀。

　　她抬起头，看见门口的儿子，嘴角颤抖着，露出一个悲恸却温柔的笑。

　　“楠……娘在，不要怕，娘在这里。”

　　可九阴什么也听不懂。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整片世界仿佛都塌陷了，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下一刻，院中乱作一团。

　　愤怒的信徒冲进来，将女人按倒在地，有人喊着“叛神！亵渎者！”，有人抡起棍棒朝她身上砸去。

　　她被拖出了门。

　　“娘！”九阴尖叫着扑上去，却被人群裹挟着，踉跄着被拖到了后院。

　　那里已经围满了信徒，火光映红了所有人的脸，愤怒、狂热、审判，每一张脸都像被同一种疯狂点燃。

　　“九阴大人，请降下神罚！”

　　“她背叛了您！她弑神弑父，理应受死！”

　　稚嫩的少年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往前，他的手被强行塞进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

　　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一颤。

　　“我不想……我不……”

　　可那一声完全被人群的呼喊淹没。

　　“神明不可犹豫！”

　　有人在他背后用力一推，九阴踉跄几步，跪倒在母亲面前。

　　女人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是漫天的悲怆与温柔，她不再挣扎，反而轻轻一笑。

　　“楠，不要怕。”

　　她的声音是那样温柔，九阴的手剧烈颤抖，匕首在掌中不停打滑。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是我娘啊……”

　　他哽咽着喃喃，可人群的呐喊，是滚烫的火焰，将他推向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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