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落叶归根

　　“不会……就是这里吧？”江云杪看着孤零零的坟包，反应不过来。

　　两人走近之后，绕着坟包走了一圈，发现这里连个碑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找错了。

　　“看着不像是这，找不到有建过房子的痕迹。”宋盏观察了一下说道。

　　两人正纳闷的时候，老村长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嗨呀，年轻人身体就是好，我想着快点能赶上你们，最后还是落下好远。”老村长笑着，满口的牙剩不了几颗了。

　　“村长，这是江家老房子的地方么？”江云杪问道，“这座坟是……”

　　村长点了点头，说道：“对，那会是三几年吧，这边打过仗，炮弹炸过这片，好多人都逃走了，房子也都没了。”

　　“后面大家陆续回来，修修补补的，能住就接着住。”

　　“江土贵也回来过一次，他也没盖房子，就是搭了个坟包，旁边的柿子树不知道是谁种的，自己就长出来了。”

　　宋盏问道：“您说这个坟包是江爷爷做的？”

　　村长回忆道：“是吧，也没人帮他呀。”

　　宋盏又问：“那这坟包立的时候，就没有碑么？”

　　村长又回忆了一下，说道：“没有，他回来的挺匆忙，我记得就留了一天，和村里几个认识的老人说了两句话。”

　　“他当时想立碑，一打听时间太长，就没有下文了。”

　　宋盏和江云杪对视一眼，听村长的意思，以及爷爷的临终遗言，大概能够拼凑出来。

　　建国没多久应该也就是1950年左右，那个时候爆发了抗美援朝战争，江爷爷参加过，也许他就是那个时候回来的，来老家看一眼就走了。

　　“谢谢您。”宋盏说道。

　　村长摆了摆手，在柿子树下站了站，看着旁边不远的油菜花田，说道：“这块算是你们江家的宅基地，建国后又统计了一次，找不到人，旁边那块后面重新分田，又分给别人家了……”

　　村长絮絮叨叨的，江云杪听得晕乎，但宋盏听明白了，意思是不要因为宅基地的事情，向镇上闹。

　　“好，我们知道了。”宋盏说道。

　　村长又补充道：“不过村里也就动了那边一片，这块坟都没敢动，不然也太缺德了。”

　　过了一会儿，村长走了，只剩下宋盏和江云杪在。

　　油菜花田金黄的光彩照得两人睁不开眼睛，而另一边是错落的黑瓦白墙的民居。

　　宋盏和江云杪站在柿子树下，尝试去体会江爷爷当时的心情。

　　少经战乱，背井离乡，保家卫国。

　　胜利后再次回来时，又要奔赴战场，只能匆匆立个坟以示敬意。

　　也许当时还有个祭牌，但过了多年，早就不知道在哪了。

　　“云杪，爷爷和奶奶什么时候结的婚？”宋盏问道。

　　“56，不，57年吧。”江云杪想了想，“我记得07年的时候，还庆祝了金婚。”

　　“你问这个干嘛？”

　　宋盏说道：“我记得你说过，爷爷和奶奶在一起，拖了很多年。”

　　“嗯。”江云杪说道，“最后结婚的时候，爷爷都40了，奶奶也32了。”

　　宋盏点点头，说道：“我想，爷爷那个时候，一是心中还放不下老家，二是不知道还要打多少仗，能不能回来。”

　　“而后面，爷爷和奶奶结婚，永远留在了广府，心中也就断了对老家的留恋，所以就再没有回来过。”

　　江云杪听后，喃喃道：“可能，是这样吧。”

　　宋盏看着坟包，说道：“爷爷回来之后，发现家都没了，甚至连痕迹都没有，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甚至他原来的老婆，还有父母以及在战火中离世的亲人，都找不回安葬。”

　　“于是，他就立下这个坟包。”

　　“与其说是埋葬某个人，某些人，不如说是埋葬了过去。”

　　宋盏的话钻入江云杪的耳朵里，她只觉得眼前闪过一个孤单的背影，好像日光也变得惨白。

　　当过去无法回去，人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宋盏，你说，人真的能够忘记过去么？”江云杪问道，“彻底的，遗忘。”

　　宋盏摇头道：“不可能的，人是由过去组成的。”

　　“哪怕一辈子都不去碰它，弥留之际，应该也会像爷爷一样，回忆都涌上来。”

　　空气随风沉默。

　　过了一会儿，江云杪说道：“帮我把杂草清理一下吧，我想好了，就把爷爷埋在这吧。”

　　宋盏看向江云杪，说道：“也好，这里山水都不错。”

　　江云杪说道：“我想，这里就是爷爷亲手搭建的，埋葬过去的地方。”

　　“既然爷爷想念这里，要回来，那就还是在这吧。”

　　“身后是美丽的油菜花田，前方是烟火人家，挺好。”

　　宋盏问道：“需要立碑么？”

　　江云杪问：“你的意见呢？”

　　宋盏说道：“立不立都行，如果要立，也许每年，或者没几年，都要来这里祭奠一下。”

　　江云杪想了想，说道：“让我和家里商量一下吧。”

　　宋盏点头：“好。”

　　接下来宋盏和江云杪回到村东头，向民宿老板借了铁锹和镰刀，又把车开到了坡下。

　　宋盏用镰刀帮忙清理杂草，而江云杪则和江培丰、江培年都通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江云杪说道：“不立碑了。”

　　“但是宋盏，以后你能每年都陪我来一次么？”

　　宋盏弯着腰，回头看向江云杪，笑道：“好呀。”

　　江云杪露出一丝微笑，她也加入了除草的工作，两人忙活了一个小时，直到累得满头大汗。

　　歇了一会儿后，宋盏又把坟包挖开，江云杪取出爷爷的骨灰盒，放了进去。

　　重新盖好后，宋盏用袖子擦着汗，说道：“爷爷终于落叶归根了。”

　　江云杪说：“这应该就是爷爷希望的结果吧。”

　　两人靠在柿子树上休息，正赶上晌午，竟然都累得睡着了。

　　江云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这片地方长出一栋宅子，黑瓦白墙，里面有一家人生活幸福。

　　没有炮弹也没有战火，没有流离也没有失所。

　　只有日月更替，柿子树结满了果子，小孩子坐在树下咬得满嘴汁水。

　　等她再睁开眼睛，宋盏正看着她。

　　“走么？”宋盏问道。

　　“走吧。”江云杪伸出手，“拉我一把。”

　　宋盏抓住江云杪的手，将她拉起来。

　　两人携手站在这山坡上，身后风吹过柿子树的新芽。

　　枝影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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