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养崽，我是认真的17

　　凌晨四点，柏林的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克罗伊茨贝格区的公寓楼顶。

　　齐隆安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睡衣的后背也湿透了。

　　他又梦到了那场火，红色的，像草原上烧不尽的野草，舔舐着王府的雕梁画栋。

　　额吉的歌声、阿布的低语、管家爷爷的咳嗽声，最后都化作了凄厉的惨叫，被火舌吞噬。

　　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一片虚无的冰冷。

　　“安安，别怕，额吉在。”

　　“隆安，男子汉，不许哭。”

　　“小主子，快走！”

　　幻听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大口喘着气，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走到窗边。

　　窗外，路灯昏黄的光晕下，细雪无声地飘落，覆盖着异国他乡的街道。

　　这雪，不像草原上的雪那么干净，带着一丝灰蒙蒙的工业气息。

　　三个月了。他来德国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他还是科尔沁草原上尊贵的齐王府小王爷，齐隆安·巴特尔。

　　巴特尔是阿布给他取的蒙古名字，意为“英雄”。

　　额吉总爱叫他“安安”，说希望他一生平安。

　　齐是他的汉姓，一个显赫的、与清朝皇室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姓氏。

　　他的曾祖父是世袭的镇国公，王府里至今还供奉着先祖随康熙皇帝征噶尔丹时获赐的御用腰刀。

　　而现在，他只是齐隆安。

　　一个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的十岁男孩。

　　他走到盥洗室，用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小脸，以及那双……被额吉和阿布反复叮嘱要藏好的眼睛。

　　一双浅灰色的眸子

　　在草原上，这被认为是长生天赐予的神迹，也是招致灾祸的根源。

　　他曾听管家爷爷讲过，他们家族就有一位先祖，因为眼睛，被卷入了一场关于“长生”的政治风波，差点断送了整个家族的前程。

　　从此，齐家的后人，若生有异瞳，便要从小用黑布蒙住，秘不示人。

　　齐隆安一直很听话。

　　在人前，他总是戴着一副深色的眼镜，将那眼睛遮得严严实实。

　　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会摘下来。

　　难道……是因为这个？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脑海。

　　他不懂。

　　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刚刚开始学习如何管理一个庞大的家族产业，如何与各路官员周旋，如何在新旧时代交替的夹缝中保住祖宗的基业。

　　他还没来得及成为一个真正的“巴特尔”。

　　他想起火灾前一周，额吉和阿布那场奇怪的谈话。

　　他们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醒着。

　　“……外面风声不对，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府里。”这是阿布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是不是……和安安的眼睛有关？”额吉的声音在颤抖，“我听说，有些人从未死心。”

　　“别胡说！”阿布厉声打断，“那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是民国，不是大清了！”

　　“可我们的身份……我们的财富……还有安安……”

　　“不许再说了！”阿布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决绝，“不管发生什么，保住安安。让他活下去，远走高飞，忘记这一切。”

　　然后，就是那场大火。

　　齐隆安不知道是谁干的。

　　是觊觎齐家财富的军阀？

　　是想要斩草除根的政敌？

　　还是……那些从未放弃寻找“神迹”或“长生”的疯子？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阿布和额吉用生命为他换来了“活下去”的机会。

　　在管家爷爷的拼死保护下，他从一条隐秘的地道逃了出去，被一个阿布早年结交的德国商人带到了德国。

　　“好好活下去。不要去探查。等你长大了，强大了，才有资格知道真相。”

　　这是阿布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齐隆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雪，也映着一个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过于沉重的冷静。

　　他想，他现在还小，他等得起。

　　公寓的门被轻轻敲响，管家克劳斯先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先生，该起床了。今天是去见冯·施耐德教授的日子。”

　　“知道了，克劳斯先生。”齐隆安应了一声，声音清冷。

　　克劳斯先生是那位德国商人安排来照顾他的管家，一个严谨、古板但心地善良的退休军官。

　　他负责齐隆安的生活起居，也负责教他德语和德国的礼仪。

　　齐隆安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小西装，打上领结，戴上那副深色的眼镜。

　　镜子里的男孩，看起来像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早餐是黑面包和牛奶。克劳斯先生坐在对面，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提醒道：“教授是一位非常严肃的学者，小先生。他不喜欢不守时的人，也不喜欢多话的人。您只需要回答他的问题即可。”

　　“我知道了。”齐隆安点头。

　　这时的齐隆安还只是个小少年，还没有成长成混不吝的样子。

　　尊贵的小王爷啊。

　　吃完早餐，克劳斯先生为他披上一件羊毛大衣，戴上一顶黑色的礼帽。

　　他们乘坐一辆黑色的轿车，穿过柏林的街道，来到一座位于蒂尔加滕公园附近的古老别墅前。

　　冯·施耐德教授是德国着名的东方学家，尤其精通满蒙历史和语言。

　　他是齐隆安父亲的老朋友，也是父亲为他选定的监护人之一。

　　别墅的书房里，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冯·施耐德教授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后，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正翻阅着一本厚厚的书籍。

　　他看起来六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

　　“教授先生，齐小先生到了。”克劳斯先生通报后，便退了出去。

　　齐隆安站在书房中央，微微鞠躬：“教授先生，您好。”

　　冯·施耐德教授抬起头，目光落在这个东方少年身上。

　　他挥了挥手，用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汉语说：“过来，孩子。让我看看你。”

　　齐隆安走到书桌前，站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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