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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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呼吸。”

  胡好月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带着点温热的气,“它们闻得到活人气。

  罗友谅猛地屏住呼吸,胸口憋得发疼。

  他看见宋小草把守月的脸埋得更深,自己也微微侧过头,用衣服挡住鼻子。

  雾里的白影越来越多,细长的胳膊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水草似的轻轻摆动。

  有个白影飘到独眼龙身后,细长的手指搭在他肩膀上,独眼龙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加快速度朝栏杆走去。

  那把弯刀从他手里滑落,“当啷”一声砸在甲板上,在这死寂里像道惊雷。

  老秦感觉麻绳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死死闭着眼不敢动。

  那东西碰了碰他的耳朵,又滑到他的后颈,冰凉凉的,像条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海带。

  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盖过了心跳,后颈的皮肤被那东西扫得发麻,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

  “咚。”

  又有人落水了。

  这次老秦听出是独眼龙的声音,那声闷响里还混着骨头撞在栏杆上的脆响。

  他胃里一阵翻腾,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吐出来。

  血腥味混着甜腥气从雾里飘过来,浓得化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那调子慢慢淡了。

  雾好像也稀了点,能看见船桅顶端的了望台了。

  罗友谅的手还僵在门锁上,胡好月的手指已经移开了,只在他手背上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

  他喘着粗气,看见胡好月正低头拍着宋小草的背。

  老秦慢慢松开手,耳朵上的麻绳勒出了两道红痕。

  他抬头看向船尾,栏杆边空荡荡的,只有那把弯刀还躺在甲板上,刀尖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

  雾里飘来缕海风吹,带着咸腥气,把最后一点甜腻腻的味道吹散了。

  “走了……”

  老秦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黑夜中,胡好月抬头朝雾里望了一眼,嘴角那抹邪魅的笑还没褪尽,只是眼里多了点什么,像被雾打湿的星子,亮得人心头发颤。

  天大亮,罗友谅到甲板上,弯腰捡起地上的弯刀,刀身在雾里映出他看不清情绪的脸。

  甲板上的雾正一点点被风撕成碎片,露出底下湿漉漉的木板。

  有人扶着舱门的铜环往外挪,手指在冰凉的金属上打滑,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一个穿蓝布短褂的汉子刚跨出舱门,脚腕突然一软,“咚”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木板上的闷响惊得周围人都缩了缩脖子。

  他顾不上揉膝盖,先伸手摸了摸耳朵里的棉团,确认还堵得严实,这才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眼里的恐惧像没擦干净的水渍,顺着眼角往下淌。

  宋小草抱着守月的胳膊还在发颤,小姑娘的后脑勺抵着她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小小的心跳,一下一下,稳得像船底的锚。

  她低头看了眼孙女,守月的眼睛却睁得溜圆,正好奇地瞅着甲板上散落的麻绳和弯刀。

  “娘,他们怎么了?”

  守月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小手在宋小草衣襟上抓了抓,那里还留着刚才攥出的褶皱。

  宋小草赶紧捂住她的眼睛,指腹蹭过她温热的脸颊。

  “没什么,就是起了场大雾,现在散了。”

  胡好月声音平稳。

  旁边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其中一个的发髻散了,钗子掉进甲板缝里,她也顾不上去捡,只顾着拍胸口:“昨夜那声儿,听得我骨头缝都酥了……要不是王大哥把棉团塞给我,我怕是也……”

  话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个人捂住嘴,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看见了对方眼里没说出口的后怕。

  老秦正蹲在船尾清点人数,手指在名册上划一下,就往旁边的空地上放块石头。

  他的手还在抖,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个墨团,像极了刚才雾里那些模糊的白影。

  “雾散了,它们不会回来了。”

  她走到船边身边,轻声低语。

  守月从宋小草怀里探出头,小手抓住胡好月的衣角:“妈妈,那些白影子是什么呀?它们好像在唱歌。”

  宋小草的心猛地揪紧,刚想捂住她的嘴,却见胡好月笑了笑,眼里的邪气淡了些,多了点温柔:“是海里的鱼在唱歌呢,它们见天亮了,就躲起来了。”

  风突然大了些,把最后一缕雾吹得干干净净。

  远处的海平面露出淡淡的金色,太阳要出来了。

  那个刚才跪在地上的蓝褂汉子终于站了起来,他望着远处的金光,突然咧开嘴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天亮了……天亮了……”

  码头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海鸥的叫声里裹着鱼腥味,混着汗水的咸涩在空气里蒸腾。

  下船的人跌跌撞撞往岸上冲,有人鞋都跑掉了一只,光着脚踩在烫石上也顾不上疼,裤脚还滴着甲板上的海水,像一群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罗友谅一手拎着包,一手护着胡好月的胳膊,宋小草牵着守月跟在后面,胡安全牵着罗爱月也紧跟其后。

  罗守月的小凉鞋在石板上敲出轻快的响,和周围人慌乱的脚步声格格不入。

  岸边几个举着牌子的妇人正踮脚张望,看见下来的人里没有想找的身影,牌子“啪”地掉在地上,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烈日晒蔫的花。

  扛货的汉子们光着膀子穿梭在人群里,古铜色的脊背被晒得发亮,汗珠顺着肩胛骨的沟壑往下淌,砸在麻袋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有个瘦得能看见肋条的年轻人,肩上压着半人高的棉花包,膝盖微微打颤,可脖颈梗得笔直,每一步都踩得石板“咚咚”响,依旧挺立着。

  进了车站,人潮更密了。

  汗味、劣质烟草味、孩子的哭喊声搅在一起,罗友谅把胡好月往身边拽了拽。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几枝淡粉的桃花,走动时裙摆扫过脚踝,露出的一截小腿白得晃眼。

  卖报的老头忘了吆喝,眼睛直勾勾地跟着她转。

  排队买票的男人手里的烟烧到了指尖,猛地一抖才回过神。

  连抱着孩子的妇人都忍不住回头,嘴里低声啧啧着,眼里有羡慕也有惊艳。

  胡好月像是没察觉,只低头逗守月玩,指尖划过她的羊角辫,侧脸的线条在车站顶灯的光线下柔和得像幅画。

  罗友谅喉结动了动,攥紧了手里的钱包。

  他知道她好看,从第一次在胡家村看见她时就知道了。

  可每次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心里还是像塞了团火,又躁又慌。

  他加快脚步往售票窗口走,后背却能感觉到那些没移开的目光,像黏在身上的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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