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地牢问话

　　七柴镇的地牢深处，霉苔如鬼爪攀附石壁，腐湿之气裹挟着寒铁腥锈扑面而来。

　　吴捕快举灯引路，火光在甬道中投下摇晃的影子，仿佛无数怨魂在壁上挣扎。

　　铁链拖地的呻吟声由远及近，夜梦仙步履未停，指尖摩挲着袖口边缘，似在丈量这黑暗的尺度；耳畔将每一缕声响收尽——滴水的节奏、锁链摩擦的方位、乃至吴捕快愈发急促的呼吸。

　　慕容轩始终垂眸静行，素白的衣袂拂过潮湿的石砖，竟未沾半点尘垢。

　　行至尽头，铁门“吱呀”开启，腐臭与血腥霎时冲鼻。

　　汤阳蜷缩在墙角，虽有些狼狈和状态不佳，但到底没有说被枷锁拷着。

　　他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嘶哑道：“吴捕快？这二位是？”

　　吴捕快沉默侧身。

　　夜梦仙提步上前：“我姓夜，算是一位行走江湖、乐于打抱不平、替人伸冤的游侠。”

　　“我与朋友途经此地，听闻了你与黄老的案子，觉得其中定有隐情，故来此向你询问些情况。”

　　“兴许，我们可以帮你洗清罪名。”

　　汤阳闻声愕然，布满血丝的眼眸先是一怔，继而凝在眼前这位粉蓝衣裙的姑娘身上，她帷帽轻纱垂落，遮去容颜，却难掩眉目间凛然之气；侧首再瞧那吴捕快，低眉垂目，额角冷汗未拭，显是拘谨非常；最后目光掠过角落那位白衣少年，他身姿如玉立寒潭，素袍纤尘不染，分明与这腐蚀地牢格格不入。

　　商海沉浮数载的敏锐，让汤阳顷刻洞悉，这二人绝非草莽游侠，但确实抱有善意地打算行侠仗义。

　　他踉跄起身，抱拳郑重一礼，声音嘶哑却沉稳：

　　“劳烦姑，少侠了。”

　　“二位侠肝义胆，仗义相顾，汤某纵身陷囹圄，亦感此恩如山。”

　　“此案确有隐情，我虽然认罪，那是因我确实掉包过老师的名画，此画名为《淮阳江景残阳图》，但那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家中确实经营困难，正巧老师准备将《淮阳江景残阳图》出售，于是我便掉包了此画到黑市二次贩卖；等我家生意周转过来后，我便将《淮阳江景残阳图》赎回后还给了老师，并承认了错误。”

　　“数日前，老师打算重新卖掉《淮阳江景残阳图》以资助参加春闱的考生，我售卖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赝品，但我这次绝没有掉包。”

　　“我虽然气愤老师误会了我，但我确实没有杀过老师。”

　　“当我得知老师写有遗书，知道我会无罪释放后便想等着百日关押结束，便亲自调查老师的死因。”

　　“衙门事务繁多，吴捕快就算觉得其中有隐情也没有那多心力探查的。”

　　“我家今年确实生意不顺，但远没到需要另外筹钱的地步。”

　　“老师对我有恩，他的死，我必然是要弄清楚的。”

　　夜梦仙的灵觉判断出，汤阳说的都是事实，顺便也解释了他为何没有向衙门透露与黄老发生争执的原因：

　　“汤公子愿意坦诚相告，也有助于我们替你洗清罪名，查明杀害黄老先生的真正凶手。”

　　“衙门的卷宗我已经看过，有些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回答，否则，我们恐怕也帮不上忙的。”

　　汤阳抱拳作揖：“知无不言。”

　　夜梦仙：“事发前的当晚，你为何会去黄老家？”

　　汤阳：“老师因《淮阳江景残阳图》被掉包赔钱一事气恼攻心而昏迷，前日方才转醒，也就是事发当日的白天。”

　　“老师刚醒来，便将我安排的丫鬟赶走，只许怀安近身看护，以及照例送些吃食和补药。”

　　“怀安当日下午告知我，他有一盆绿菊需要送到隔壁镇上，两日后方能够回来。”

　　“当日傍晚，我放心不下老师独自一人在家中，于是便借着送晚饭机会，亲自去了老师家。”

　　“既看望了老师，也打算再劝劝老师，顺便跟他解释一下卖画的事情，再问清楚关于《淮阳江景残阳图》是赝品的相关细节，看看能否找到真品。”

　　“结果老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问责和批评，我一时气恼就跟他吵了起来，甚至一气之下离开了老师家。”

　　“翌日听闻老师死讯，我以为是我与老师争执，导致他气急攻心而亡。”

　　夜梦仙：“关于《淮阳江景残阳图》是赝品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汤阳：“我对字画虽然喜爱，但没有什么天赋，我的绘画启蒙就是老师。”

　　“对于名画鉴别，我也是一窍不通的，但老师是这方面的行家，不比那些鉴宝师差。”

　　“两年前我掉包《淮阳江景残阳图》出售又赎回时，特意请老师确认过赎回来的确实是真品；那老师数日前交给我去寄卖的《淮阳江景残阳图》也必然是真品；买家请来的鉴宝师来自商广会的大家，因此鉴别不会有错；老师当时也来亲自过来鉴定过，也说画是赝品。”

　　“可我至今想不明白那画是何时被掉包的，明明前后不过三个时辰，此画从未离手且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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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梦仙螓首微颔，话锋轻轻一转，落回卷宗中提到线索上：

　　“你的腰带为何会在黄老家中？”

　　汤阳：“当时发生争执的地点是在老师的卧室，我将饭菜和补药熬制的汤汁放在桌上。”

　　“那日争执愈演愈烈，我一时激愤，不慎将补药打翻在地。”

　　青瓷碗应声而碎，药汁如墨汁般泼溅开来，浓烈的苦腥味霎时弥漫满室，熏得人眉间发皱。那药味刺鼻难闻，又黏腻地浸透了衣袍，贴着皮肤传来阵阵不适。

　　“我心头火起，再难忍受，索性愤然扯下腰带，用力一抛，扔出了窗外，又褪下那件沾满药渍的外裳，狠狠甩在地上，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夜梦仙：“黄老的书房距离卧室远吗？”

　　汤阳：“不远，一墙之隔。”

　　夜梦仙：“你还记当时发生争执前后的时间吗？”

　　汤阳：“我出门前是戌时，跟老师发生争执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老师家距离我家不远，步行也就半刻钟。”

　　夜梦仙：“既然黄老昏迷刚醒，身为负责照顾黄老的怀安怎么会在当天离开？而且一去就是两日？”

　　汤阳苦笑：“怀安的主要工作是养花，其次才是陪护老师，这也是他看在曾经被老师收养的情分上，毕竟我出的工钱，连他一盆花的肥料都不够买的。”

　　“我当时也问过怀安能否延后几日再去送那盆绿菊，但他说那盆绿菊是别人大寿所用，耽误不得。”

　　“其实去隔壁镇上，最快也要三四天的路程，怀安答应我两天后回来，也算是尽力了，我也不好再强留他。”

　　夜梦仙：“对于怀安，你了解多少？”

　　汤阳：“直到两年前，为了找人陪护老师，我才跟怀安只有过接触。”

　　“在此之前，我也就只知道怀安是老师收养过的孤儿，成了杂役被老师遣散后，干些体力活谋生。”

　　“虽然我们交流的次数不多，但怀安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干粗活的人，谈吐文雅，逻辑清晰，举止有度，可能是以前跟随老师家儿子当过书童的缘故吧。”

　　“怀安刚开始陪护老师时，还有些笨手笨脚的，很难想象这种人居然还会种花。”

　　夜梦仙垂眸静默，良久未曾再启唇。

　　地牢深处，铁链拖地的声响与滴水声交织成一片，却似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与这方寸之地格格不入。

　　汤阳掌心微沁冷汗，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望着粉蓝衣裙的姑娘在昏黄烛火下忽明忽暗的侧影，心中如擂鼓般忐忑，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试探着道：

　　“少侠，老师他，真的不是死于气急攻心，而是被人勒死的吗？”

　　话音落下，地牢中刹那安静，唯余烛芯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似在撕扯着紧绷的沉默。

　　夜梦仙缓缓抬眸，眉间霜色未褪，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仵作所录案卷确是如此书写，案发未久，诸证尚新，稍后我会去停尸房详查尸身，再赴案发现场复勘诸迹。”

　　“如果汤公子所说没有遗漏，全部为真的话，等你出狱的时候就能够知道全部真相了。”

　　汤阳在此郑重抱拳行礼，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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