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1章 【一念关山12】

　　枣花城往北，有一座更小的小城，小到什么程度呢？

　　站在南门吼一嗓子，北门的人能回你：“听见了，别吼！”

　　这地方叫“面窝”，因为城里卖面的比树还多，走到哪儿都是葱花香。

　　任如意牵着马进城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街口的李大爷正支起第一口大铁锅，锅里水咕嘟咕嘟冒泡，像一群白胖子在跳舞。

　　“姑娘，蹲这儿吃面不？热乎的！”

　　李大爷嗓门洪亮，手里一把长筷子翻飞，像在指挥一场面条交响乐。

　　任如意原本想赶路，可肚子不争气，“咕噜”一声比马还响。

　　她叹了口气，把马往旁边一栓，拍拍手：“蹲！给我来大碗，加双份葱。”

　　于是，大将军、朱衣卫头号通缉犯、江湖人称“照月阎王”的任如意，就这么抱着膝盖蹲在路边，等一碗热汤面。

　　面来了。

　　粗瓷大碗，边口缺了个小豁，但汤汁清亮，葱花翠绿，面条劲道，上面还卧着一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任如意用筷子挑了挑，热气扑在脸上，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候她还没学剑，蹲在村口石碾上，娘亲给煮的面也是这个味，葱是自己种的，面是自家磨的，一碗下肚，冬天都不冷。

　　“姑娘，发啥呆？趁热！”李大爷用围裙擦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任如意“嗯”了一声，低头扒面，辣辣的葱花呛进喉咙，她一边咳一边笑：“好吃！”

　　玄狐牵着马慢悠悠晃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像逛庙会。

　　“给我也来一碗，不加葱。”他蹲到任如意旁边，动作熟练得像老邻居。

　　李大爷瞅他：“小伙子，不吃葱可没灵魂！”

　　玄狐认真道：“我灵魂怕辣。”

　　任如意差点把面喷出来，笑得肩膀直抖。

　　面窝的百姓爱蹲着吃，蹲墙根、蹲门槛、蹲大树根，一眼望去，满城都是“蘑菇”。

　　两人蹲在路边，吸溜吸溜声此起彼伏，银铃在剑穗上晃啊晃，像在给面条打节拍。

　　吃到一半，来了不速之客。

　　三个大汉，黑衣黑靴，腰间挂着统一的小铜牌，牌上刻着“朱”字，走路带风，把面汤都吹起涟漪。

　　“蹲着的！见过这个女人没？”

　　为首的大汉举起一张画像，纸上墨迹未干，画的是任如意——

　　只是画师技术堪忧，把她画成了方脸大耳，还加了两撇小胡子。

　　任如意瞅了一眼，低头继续吃面，含混道：“没见过，这么丑，见了我得哭。”

　　周围蹲着吃面的百姓纷纷摇头：“没瞅见，这么丑，瞅了也记不住。”

　　大汉恼羞成怒，一脚踢翻李大爷的面锅：“再不说，砸了你们的碗！”

　　铁锅翻倒，滚烫的面汤洒了一地，葱花贴在泥里，像被踩碎的翡翠。

　　李大爷心疼得直抽抽：“我的锅！我的面！”

　　任如意筷子一顿，缓缓站起身，顺手把面碗放到台阶上，像放一件宝贝。

　　“别动我的葱。”

　　她声音不高，却透着凉。

　　大汉嗤笑：“蹲着吃面的，还想当英雄？”

　　话未说完，任如意一脚踹在他膝盖上，“咔嚓”一声脆响，大汉跪了。

　　其余两人拔刀，刀刚出鞘，玄狐的糖葫芦棍已点到手腕，“糖衣”碎裂，露出里面尖细的竹刺，两人捂着手腕哀嚎。

　　任如意拍拍手，像拍掉面上的灰尘：“滚，别让我再看见朱衣卫的牌子。”

　　三人连滚带爬，临走还不忘放狠话：“你等着！”

　　李大爷心疼地收拾锅，百姓七手八脚帮忙，有人递水，有人递抹布。

　　任如意蹲下去，把贴在泥上的葱花一片片捡起来，放在掌心，像收集碎掉的星星。

　　“葱好端端的，被糟蹋了。”她低声道。

　　李大爷叹气：“没事，地里还有，再割就是。”

　　任如意却摇头：“不一样，这是第一茬，最香。”

　　她转身进旁边杂货铺，买了一把新锅铲，一桶清水，蹲在路边帮李大爷刷锅，刷得锃亮。

　　玄狐在旁边付钱：“锅我赔，葱我赔，辣子我也赔。”

　　李大爷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帮我出气，哪还能要钱！”

　　最后，任如意把兜里仅剩的碎银塞到李大爷手里：“收着，下次我还来吃面，您给我多加葱。”

　　李大爷眼眶发红，连声应：“好嘞，给你种一院子葱！”

　　午后，面窝城突然热闹起来。

　　百姓口口相传：蹲着吃面的姑娘，一脚踹翻了朱衣卫！

　　有人认出她腰间的银铃，惊呼：“是照月！是零号的朋友！”

　　一传十，十传百，整条街都沸腾了。

　　有人搬来桌子，有人拿来凳子，有人送来热茶，还有人扛来一整筐新摘的葱，绿得晃眼。

　　任如意被围在中间，走不动路，只好又蹲下来——

　　这次不是吃面，是被一群大娘围着塞吃的：

　　“姑娘，吃饼，热乎！”

　　“喝口水，别噎着！”

　　“这筐葱给你路上吃，香得很！”

　　玄狐被挤到外围，踮脚张望，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人气，比我当年说书还高。”

　　傍晚，面窝城口，出现了更奇怪的一幕——

　　家家户户门口，都摆上一只大碗，碗里插着一把葱，像一面面绿色小旗。

　　有人解释：“这是给照月军送行，咱没钱没兵器，就给一把葱，愿她们一路平安，葱葱（冲冲）向前！”

　　任如意牵着马出城时，被这条“葱巷”震撼了。

　　她一路走，一路蹲下来，把每碗葱都闻一遍，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最后，她站在城门口，回头望——

　　夕阳下，满城翠绿，风一过，葱花摇晃，像一片绿色的海。

　　她忽然笑了，大声喊：“面窝的葱，比我剑还利！”

　　百姓哄笑，孩子们跟着喊：“葱！葱！向前冲！”

　　夜宿野地，篝火旁。

　　任如意把今天收到的葱洗净，切成葱花，放进锅里煮面——

　　锅是李大爷送的，面是百姓塞的，水是河里打的，唯一调料是辣子，辣得直冒眼泪。

　　玄狐蹲在旁边，被辣得直吸气：“我灵魂都要辣出窍了！”

　　风怀瑾却吃得津津有味：“辣才像活着。”

　　三人蹲成一圈，吸溜吸溜声此起彼伏，像三支不成调的小曲。

　　银铃在剑穗上晃，被火光映得通红，像一枚小太阳。

　　夜里，任如意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枣花城、面窝城，一城豆腐脑，一城葱花面，两条香味交错，汇成一条长长的路。

　　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颈侧有雀痕，手里端着一碗热汤面，笑着对她说：

　　“蹲着吃，才香。”

　　她走过去，蹲下，接过面，刚要吃，面突然变成火，火里飞出一只雀鸟，冲天而起。

　　她惊醒，额头全是汗，却带着笑。

　　火堆已熄，银铃在风里轻轻响，像远处有人回应。

　　天未亮，她起身，把剩下的葱花切成段，用干净布包好，系在马背上。

　　玄狐揉眼睛：“葱也要带走？”

　　“嗯，这是护身符。”

　　她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黑暗里的面窝城，轻声道：

　　“下一城，让朱衣卫记住——”

　　“别踩我的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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