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毒陷与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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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春三月,时近寒食。

  咸阳城笼罩在清润水汽中,细雨沾湿了青石街道。按秦法,百姓皆熄旧火、备冷食,门前插柳,谨守着寒食禁烟、踏青祭祖的古礼。

  街巷间飘着新斫柳枝的清香,黔首们提着竹篮,或祭扫城郊陵墓,或折柳插门,一派循古之景。

  细雨缠绕着宫阙楼台,却涤不尽人心深处的谋算。

  唯国师府邸,透着与这春日时令格格不入的死寂——

  芸娘自平旦便高热不退,脖颈浮现诡异紫斑,神识在沈书瑶与芸娘之间剧烈撕扯,时而昏迷中厉喝布防图有诈,挣扎欲起,时而蜷缩啜泣阿娘给的杏花糕还在灶上,口中混着沈书瑶的冷静嘱咐与芸娘的痛苦呻吟。

  侍婢们看得股战胁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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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症凶险,实乃冲撞先灵之兆!恐是沾染了阴邪之气,更有传染之虞!

  太医令丞隔帘诊脉后连退三步,寒食节魂归祠庙,女公子必是撞见不洁之物了!

  瞥见她脖颈紫斑时更是面无人色,只敢开些寻常退热解毒的草药,全然不对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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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烬羽屏退众人,指尖划过星晷,启动扫描功能。

  幽蓝符文浮现,显示毒素核心成分与断肠草萃取物一致——此毒需经特定香料催发,潜伏期约半日,与芸娘发病时辰吻合。

  毒素源头竟来自胡亥前日以弟子孝敬师长之名送来的清明辟邪香囊,而赵高荐来的药童,身上沾染的奇特香料虽本身无毒,却如药引般催发了毒素的挥发与侵蚀。

  多方下手,既要灭口又要构陷,显然是冲着这具承载双魂的身躯而来,更欲借此拖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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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瑶,撑住。

  他启动应急能源,淡青色的医疗光波如青气萦绕,笼罩榻上之人。

  星晷能源已如强弩之末,随时可能彻底枯竭,意识海中响起尖锐警报。

  萧烬羽面色愈发苍白,生命力正随能源一同快速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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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娘的眼睑艰难掀起,瞳中金芒流转,是沈书瑶强行压制住芸娘的神识与毒素侵蚀。

  此刻她眼神锐利如隼,本能地审视门窗方位与可能的退路,声气虚浮却带着军人的沉着:

  毒素已伤及肝气……赵高在外散布流言……卢生、侯生等燕齐方士借机发难,你当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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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涣散,剧痛涌上面庞。

  毒素侵蚀识海,削弱了沈书瑶对肉身的掌控,芸娘的执念本就根植于此身,毒素反激发出她心神深处的求生本能,每次神识交替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恍若魂魄正在被强行剥离。

  随着毒素加深,芸娘神识占据上风之时愈长,沈书瑶唯在危急时刻方能短暂觉醒。

  此刻芸娘哭喊道:好痛……烬羽哥哥……我好难受……是不是我要死了?家国俱亡,我爹娘……阿兄……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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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勿惧,吾在。

  萧烬羽按住她颤抖的手,将医疗光波功率调至最大,声调温柔却坚定:

  再坚持片时,毒素便可压制,汝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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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此时,府门被铁甲撞响,蒙毅带着几名郎卫快步闯入,神色凝重:

  国师,陛下急召!今日骊山祭祖大典,陛下在祠庙突感违和,卢生、侯生等人言是仙缘异动,非要请君前往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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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烬羽扯过锦被掩住芸娘颈间紫斑,看着她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转为决绝。

  他转身时玄色外袍翻飞,对守在门外的侍婢吩咐:

  看好她,无论醒寐,不许任何人近前三尺,若有异动,立时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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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雪亮,赵高这次藏得极深。

  自上次他逃亡归来,赵高因遣死士追踪、意图抢夺巴寡妇清临终托付的遗宝——那藏着矿脉秘图与奇术手记的宝物,引得陛下震怒重罚后,这位中车府令表面虽更显恭顺,但那刻骨的恨意却如毒蛇般转入更深的暗处,伺机而动。

  今日之局,正是他借着清明祭祖的时机,联合私下教导的胡亥,用芸娘中毒之事煽风点火,又借嬴政祭祖时的不适大做文章,精心炮制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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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骊山北麓的祠庙香烟缭绕,祭祖大典的礼器还陈于案上,青铜鼎中残留着太牢之礼的黍稷与酒浆。

  嬴政坐于殿中,面色发青,眉宇间凝着倦意——方才行燔柴告天之礼时,他突然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牌位前。

  殿下除了李斯,还侍立着几位身着方士袍服的老者,卢生、侯生等燕齐方士赫然在列。

  而赵高,正垂手侍立在嬴政身侧,宛如一道沉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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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

  就在嬴政身形微晃的刹那,赵高已抢步上前,恰到好处地扶住他的手臂,声音充满了恰如其分的惶恐与关切:

  定是连日祭礼辛劳,加之忧心仙缘,才伤了龙体!

  他抬头,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刚踏入殿门的萧烬羽,那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淬毒般的算计,同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往卢生方向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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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生见状,立即上前一步,手持玉笏,朗声道:

  陛下!清明乃阴阳交汇之时,祭祖更是敬天法祖之礼。国师得昆仑真传,却欲独占东海仙缘,屡次诋毁我等丹药,逆天而行。今陛下祭祖遇阻,芸娘姑娘身染怪症,正是上天示警,此非偶然,实乃天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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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生紧接着附和,语气悲愤:

  陛下明鉴!国师言吾等丹药有毒,然陛下服用后龙体康健,此乃有目共睹!国师此举,不仅寒了天下方士之心,更是质疑陛下求仙之诚!

  他跪地叩首,声泪俱下,臣等愿以性命担保丹药无虞,恳请陛下允臣等与国师当庭论道,辨明丹理,以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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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沉默的李斯此刻终于抬眼,缓声道:

  仙师,卢生、侯生所言,亦是为陛下圣体着想。方士之术终究虚无缥缈,治国当以法度为先,刑名之术才是强国之本。若仙师确有延年妙法,何不公之于众,以免同道相疑?

  这位丞相轻描淡写,既申明了法家立场,又未开罪方士集团,更试探着萧烬羽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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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四方围攻,萧烬羽面色苍白却脊背挺直。

  他轻咳一声,声如玉石相击,清晰传入每人耳中:

  陛下,李丞相,诸位仙长。烬羽非阻仙路,乃秉持昆仑训诫——丹之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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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光如电,扫过卢生:

  卢生所谓,可是指陛下近日夜梦惊悸,醒后掌心渗汗,足胫浮肿按之陷指?

  不待回答,又转向侯生:

  侯生所谓,可能解释陛下午后颧红如妆,舌苔却滑腻布满齿痕?此乃阳气外越,阴浊内阻之象!

  最后看向嬴政,语气沉痛:

  陛下祭祖时忽感天旋地转,非关仙缘,实乃丹毒引动肝风,上扰清窍!金石之毒已损及三焦,若再服三日,必致五内俱损,先是肝木受损,继而心火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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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问,都直指嬴政最隐秘的病症;每一句,都引述《内经》阴阳五行之论,却用更精准的语言描述。

  他将现代医学观察,完美融入了古老的中医理论框架,字字戳中要害,殿内死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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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瞳孔骤缩,这些症状他深藏于心,竟被一一洞穿!

  他死死攥紧案角,指节发白,心中惊涛骇浪:既庆幸有人能看穿丹药危害,又忌惮这份洞察力背后的威胁。

  方士可用而不可信,正好借此互相牵制。帝王心术,贵在制衡。萧烬羽有异能却无根基,方士有信徒却无实权,赵高掌符玺却需倚仗朕的信任,李斯握相权却忌惮宗室,正是朕想要的局面。

  目光惊疑地在萧烬羽与方士之间逡巡,对丹药的信任已然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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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烬羽趁势追击,声音陡然转厉:

  更甚者,胡亥公子所赠香囊中暗藏断肠草萃取之毒,此毒需在清明前后采集根茎炼制,经特定香料催发后方能发作,毒性反应与芸娘症状吻合!赵府令荐来的药童身携催发之引!此等阴损手段,才是真正祸乱宫闱、危及圣体之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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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高面色不变,早已备好替罪羊:

  陛下明鉴!胡亥公子纯孝之心可昭日月,定是府中采买香囊的仆役受人蛊惑,暗中调换了物件!臣已将涉事之人拿下,正待陛下发落!

  那名被拿下的涉事仆役,早已在狱中畏罪自尽,线索就此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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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口喷人!卢生面色涨红,陛下万金之躯,岂容你妄加揣测!

  妖言惑众!侯生以头抢地,臣等丹药取材天地精华,绝无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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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烬羽踏前一步,玄色外袍无风自动,气势陡增。

  他不再看方士,只凝视嬴政,声音陡然拔高,引用了嬴政最忌讳的典故:

  陛下可还记得文信侯吕不韦?《吕氏春秋》有云: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甘醴肥浓,烂肠之食也!今诸生所献丹药,内含丹砂、水银、雄黄,其性酷烈,犹如利斧伐木,肥浓烂肠!长此以往,非但不能长生,反而戕害性命,此非求仙,实乃速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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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

  卢生、侯生骇然失色,扑跪在地。萧烬羽此言,不仅否定了他们的丹药,更将他们与郑卫之音伐性之斧这等亡国乱政之物类比,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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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了!

  嬴政猛地一拍案几,胸口剧烈起伏。

  萧烬羽的句句诊断都敲在他的隐痛上,而那吕不韦的比喻,更是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忌讳与恐惧。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跪地的方士,杀机一闪而逝。

  丹理之辩,容后再议!卢生、侯生,退下专心炼丹,以观后效!此言看似保全,实则已生疑窦。

  仙师抱恙,且回府静养。他对萧烬羽挥袖,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他需要这柄能斩开迷雾的利剑,但也必须将剑柄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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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朝争看似平局,萧烬羽却知道,赵高虽未完全得逞,但其毒计已部分达成——他成了所有方士的公敌,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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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途中,萧烬羽在马车中再也压制不住,咳出一大滩黑血,溅在玄色袍角上。

  能源过度消耗引发系统崩溃,眼前景象开始模糊晃动,仿佛隔着一层水波,耳边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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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暴君耗损至此,芸娘还在苦撑,值吗?

  沈书瑶的声音在脑域响起,满是焦急与心疼。

  我要的不是嬴政的信任。

  他抹去唇边血迹,目光掠过车外插柳的黔首,声音低沉却坚定:

  是让他对原有求仙路产生怀疑,为东行创造理由。只是……

  他顿了顿,满是疲惫,赵高此计毒辣,我们已成众矢之的。

  周旋各方势力、平衡双魂情感的心力交瘁,几乎要将他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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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如织,洗不净这宫闱深处的阴谋与算计。

  此刻国师府内,芸娘的神识在昏迷中呢喃着韩地的祭祖歌谣。

  随着毒素加剧,双魂切换越发频繁,沈书瑶的神识被毒素压制得仅剩一丝清明,唯有在芸娘情绪剧烈波动时方能短暂夺回掌控。

  对萧烬羽这唯一依靠的极度担忧,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执念。

  这执念冲破了沈书瑶的压制,驱使着肉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府门——她神识混沌中只记挂萧烬羽安危,想循着骊山方向寻他,在这世上,她只剩这一点不愿放手的温暖了。

  刚到门口,她眼前一黑,再次昏迷,脖颈的紫斑如蛛网蔓延,又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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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的细雨淅淅沥沥落下,更大的风暴正在咸阳宫的阴影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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