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千面（终）

　　艾丽丝的言语让贺太傅极为意外，但稍加思考，也能理解其中缘由。

　　无他，作为这些技术的‘创造者’（对泰拉当前文明阶段而言），德雷克和艾丽丝就是将相关技术全部分享给炎国，他们获取的最多也只是一份理论知识和一些实物样本而已。

　　这些资料固然可以帮炎国学会如何制造这些东西。但军事装备终归不是单纯搞出了研发就了事。还有产品化的过程，到了这一步，炎国之前缺少的每一份试验试错数据，都会成为他们降低装备生产成本的严重阻力。

　　这个过程，即便德雷克等人尽力协助，炎国也需要至少三五年的时间去完善相关技术和产业，一步步地‘踩坑’，才能达到乌萨斯当下的水平。这个时间，除非乌萨斯彻底放弃了相关研究，不再投入任何人力财力，否则考虑科研工作一步先步步先的特性，足够乌萨斯的研发人员再甩开炎国一大截距离了。

　　当然，更主要的问题在于，只要德雷克这个经历奥因兹大陆第一次全面战争的元帅依然存活。以他对此领域的丰富作战经验，即便炎国拥有了完全相同的武器装备和部队构成，指挥官的水平差距也会让乌萨斯对炎国形成绝对的压制。

　　所以，艾丽丝这边是根本不担心炎国学习了相关技术之后‘反客为主’，进而对乌萨斯构成巨大威胁的。

　　至于德雷克那边，他倒不像艾丽丝这样心宽。他固然自信能在相关领域上压制住炎国，但为乌萨斯的长远利益计，他其实并不想和炎国方面分享技术···但这不是邪魔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乌萨斯做什么事情都必须争分夺秒了吗？也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了。

　　一念至此，贺太傅的心思也是通达起来，尤其艾丽丝那句‘我是代表整个德雷克的阵营，而非艾丽丝这个个体来和您做讨论’的话，更是让贺太傅的心态彻底放松——因为他也是代表炎国来做这个简短讨论的。

　　合作最终到底能否达成，与他个人、与艾丽丝都无关，最终还是要看两个国家的集体利益。而艾丽丝，或者说德雷克既然已经强调了这一点，那炎国在这场交易中必然是有的赚的。

　　“说来，我曾听殿下提及，你和那位德雷克将军在乌萨斯的所谓‘公开身份’，乃是海外或海洋神秘国度的流亡之人。可据老夫所知，我海洋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大陆或是陆地文明存在了。便是海洋之中，也只有阿戈尔一个文明存在而已。沃伦菲尔、勒迪尼斯帝国等词汇，绝对没有在泰拉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所以···你们的真实身份，应该是星空之外的外来客？”

　　贺太傅的发言让艾丽丝微微警醒，不过想到德雷克曾与自己提及，圣骏堡中如费奥尔多之类的国家最高层，也有不少人知晓宇宙星空的概念，且知晓德雷克的真实身份，维克多那个神秘的科学家亦是如此。那眼前这位炎国太傅可能也不例外，自己就没必要再做那些多余的伪装了。

　　“差不多吧···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至少我个人这里，对乌萨斯并无归属感可言。若非德雷克那个老东西，就冲我家小兔子的那些辛酸过往，我对乌萨斯的敌意其实很重的。”

　　“你们的文明···规模几何？看你们的技术，应该是发达远超我们的世界吧？”

　　“比你们当下的文明要强一截，但比起你们的先民文明就要弱许多了···不然的话，我和德雷克也不会因为折跃事故到了你们这边，成为失乡之人。”

　　“其实···也不见得就比你们强。你们终归有宝贵的先民遗产，且自然环境比我们恶劣得多，真要易地而处，你们在沃伦菲尔，大概不见得会发展得比我们差。”

　　贺太傅点了点头，心中计较不停，继续追问：

　　“既然如此，那位德雷克将军，在你们的文明当中，恐怕也是一等一的豪杰了？”

　　“当然，沃伦菲尔，奥因兹大陆断档强国勒迪尼斯帝国的元帅兼议长。军政一体，算是彻底掌握了那个帝国的最高权柄。”

　　此言一出，贺太傅微微一怔，试探性地询问道：

　　“军政一体，集权于一人之身？这倒是有些像哥伦比亚的总统了···这个叫勒迪尼斯的国家，采用的体制和哥伦比亚很相似？”

　　“完全不同，君主、议会等多项治理体制共存，致使整个国家的体制律法混乱不堪，积病沉重。”

　　“君主？既然如此，那个帝国的君王如何能忍受德雷克这种军政一体的权臣存在？”

　　“被德雷克架空了呗，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德雷克架空他是对的。否则勒迪尼斯在他的领导之下，怕不是死得更快，甚至连秽土转生的机会都不见得有，连带着整个民族都要一起消亡的。”艾丽丝摊了摊手，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对艾丽丝来说，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对于忠君爱国思想深入人心的贺太傅来说，德雷克的这些举动就有些挑战他的认知了。

　　“德雷克将军···没想着篡夺他们君王的皇位？”

　　“对于那个老家伙来说，皇权还真不是什么值得追求的东西···那老家伙穷其一生都在追求勒迪尼斯的复兴，对于他来说，一个皇帝名头可能都比不上国家的一条工业产业线来得值钱。”

　　“除此之外，勒维尔十一世固然是个畜生至极的皇帝，但他们整个皇室对勒迪尼斯帝国来说是有天大功劳的，德雷克一旦动了皇室，那勒迪尼斯帝国必然会人心浮动，进而给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造成严重的内耗。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国家稳定，德雷克都不会动那个畜生的。”

　　“这就是为什么，即便德雷克遭遇了勒维尔十一世巨大的背刺，进而导致国家辛苦三四十年的中兴局面被彻底破坏，数以千万计的人因此直接或间接丧生之后。德雷克居然还能忍得住心中怒火，无奈保留勒维尔性命的根源所在。”

　　听着···倒像是个臣子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却遭遇暴君昏君祸害的情况啊。

　　不过这些东西，可并非贺太傅真正关心的重点——无论德雷克到底是真的为国为民，还是说只是一个懂得克制隐忍的野心家，对贺太傅和大炎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他关注的，只是德雷克的能力问题而已。

　　“你方才提到奥因兹大陆发生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也是那个···勒迪尼斯帝国灭亡的直接原因。我想知道，这场战争中，德雷克将军所在的勒迪尼斯帝国，死了多少人，又损失了多少国土和财富呢？”

　　“战斗人员的死伤数目大概是两百四十一万左右，再算上非战斗人员，得有三千多万了吧···国土除了一个维因州以外其实并无损失，毕竟勒迪尼斯就是再腐朽，国家根基摆在那里，如果奥维盟军想要真正灭亡这个民族，以他们那一系列的恐怖军事技术，是可以拖着整个大陆一起毁灭的。”

　　动辄以百万计的人员损失，让贺太傅的眼瞳忍不住一缩。要知道，以泰拉大陆的这种作战模式，各个国家的军队保有量能有几十万都算是武德充沛的大国了（装甲、武器之类的成本太高，泰拉环境又差，产出低，养不起太多军队）。一般战争死个上万人都是惨烈的大战，所以艾丽丝所言的死伤数目，的确给他带去了非常沉重的震撼。

　　“另一方的损失呢？”

　　“奥维盟军的战斗人员死伤数目超过了六百万人，平民死伤少一些，大概是四百多万，毕竟战争中后期，战场基本都是在勒迪尼斯境内了。”

　　“沃伦菲尔的战争模式和你们是不太一样的。在我们那里，打了败仗的人是没有逃跑机会的。所以要么死战到全军覆没，要么就是投降，战损自然会高。”

　　“而德雷克那老家伙，也正是因为见到国民满城流离，天下血流成河，所以才会比任何人都明白‘和平’二字的珍贵。这份理念···可不是圣骏堡里那些坐在尸骸之上，笑着享受和平的畜生们能有的。”

　　“经历过战乱的人才明白和平的宝贵，而和平中沉溺太久的人反而会有所谓的‘野心’，进而倾向于对外侵略，‘开疆拓土’。您是个聪明人，不妨仔细想想，到底是德雷克上位对大炎更加有利。还是说，让圣骏堡的那些人吞下德雷克的技术，然后赚个盆满钵满，再拿来侵略他国呢？”

　　“言尽于此，还望太傅好好思索一番。”

　　感知到地下车库的分身即将损毁，艾丽丝也知道不能继续于此地逗留，留下这样一句忠告后，便准备离开了。

　　“且慢！”

　　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贺太傅也是急忙拦住艾丽丝，问出了自己想要知晓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听殿下说过，阁下对我炎国的文化都非常熟悉。所以···您在那个名为沃伦菲尔的异世界中，也出生于一个炎国的‘异世同体国’？”

　　“······”

　　“不是在沃伦菲尔，但的确有些相似吧，至少语言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能勉强称一句‘同胞’了，艾丽丝小姐。老夫代表大炎，向您发出邀请，您可否愿意离开乌萨斯，转而为我大炎效力呢？您放心，我们会倾尽全力保护您的朋友家眷，即便是德雷克将军，我们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对方的。”

　　然而，贺太傅话，却像是刺激到了艾丽丝一般，食血人眯起自己的眼睛，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扫过贺太傅，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最终，冷冷地撂下一句话，然后便化作流体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别以为文字相同，两者就能是一个文明了，贺太傅。甚至所谓的‘异界同位体’，在我看来你们都没那个资格。你们···根本不配我为你们做任何事情···”

　　艾丽丝的话语固然恶意满满，但在艾丽丝离去之后，贺太傅像是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捻着自己的胡须，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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