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朕，是皇帝了

　　他饿了。

　　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这是“礼”，是登基前必须的斋戒。

　　腹中空空如也，每一步都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

　　他累了。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昨夜的彻夜未眠，加上此刻身上这几十斤重的冕服，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躯压垮。

　　可他，一步都不能错，一步都不能停。

　　他的目光穿过晃动的珠帘，望向那座高耸的白玉祭台。

　　只要登上那里，告祭皇天后土，宣读即位诏书，他，韩川，就是这大梁王朝名正言顺的君主！

　　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酸楚，是悲凉，更多的，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孤勇！

　　他的视线，落在了高台之下，那三顶明黄色的华盖之下。

　　孝慈贞化太皇玄皇后，李黎。

　　恭仁慈懿恒皇太后，陈珍儿。

　　淳皇后，明秀秀。

　　她们静静地坐在那里，俯瞰着他这个即将登基的“天子”。

　　韩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终于，他走到了高台之下。

　　司礼监的太监再次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跪——！”

　　声传四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轰——”

　　如同潮水退去，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沉闷的轰鸣，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山呼万岁的声音，被风雪切割得支离破碎。

　　韩川，也缓缓地跪了下去。

　　他跪的，不是眼前这些人，而是他身后那虚无缥缈的皇天后土，是他韩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这是礼法，是向天地宣告，新君的臣服与敬畏。

　　何其可笑！

　　他看着眼前这片黑压压的后脑勺，看着他们毕恭毕敬、匍匐在地的模样，心中却只觉得一阵荒谬。

　　这满朝文武，皇亲国戚，有哪一个，是真心臣服于他韩川？

　　他们跪的，是这身龙袍，是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更是那三顶华盖之下的女人！

　　“起——”

　　韩川站起身，开始了他登基的最后一步——攀登九十九级白玉台阶。

　　雪下得太大，台阶上积了一层薄雪，又被无数人踩过，变得湿滑无比。

　　稳住，一定要稳住！

　　韩川在心中对自己呐喊。

　　他知道，此刻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只要他稍有踉跄，甚至跌倒，那他这个新君的“威仪”，便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高台之下，赵德的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中，早已攥成了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

　　人群虽跪，心思却各不相同。

　　不少胆大的朝臣，依旧在偷偷抬眼，窥视着那个正在风雪中艰难攀登的孤独身影。

　　台阶分三层，每层之上，都站着一位太后。

　　这是先帝未曾有过的“殊荣”，是三宫太后为了彰显她们的地位，特意增设的环节。

　　他登上了第一层平台，站在了恭仁慈懿恒皇太后，明秀秀的面前。

　　明秀秀她看着韩川的眼神没有丝毫掩饰的厌恶与不屑。

　　她甚至没有开口，只是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向旁边侧了侧身，让开了道路。

　　韩川目不斜视，从她身侧走过，继续向上。

　　第二层平台，是恭仁慈懿恒皇太后，陈珍儿。

　　当韩川走到她面前时，这个执掌后宫数十年，心机深沉如海的女人，手竟在微微发颤，眼眶泛红。

　　她深深地看了韩川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怜悯，有审视，还有……追忆。

　　她，是在透过朕的身上，追忆那位已经化作尘土的明宗皇帝吧？

　　韩川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

　　陈珍儿同样默默地为他让开了路。

　　最后，他登上了最高一层平台，只差一步，便可登顶。

　　孝慈贞化太皇玄皇后，李黎，正站在这里。

　　“嗣皇帝。”

　　李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韩川耳中。她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亲手递了过来。

　　“接下它。”

　　韩川的目光落在那木盒之上，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天子信圭！

　　大梁皇权的象征之一！

　　按照礼制，这信圭本该由他佩戴着，一路行至高台。

　　可三宫太后为了削弱他的皇权，硬生生改了规矩，变成了由她们，在这最后一步，“赐”予他。

　　韩川打开木盒，取出那方由整块和田暖玉雕琢而成、盘龙为纽的信圭。

　　玉质温润，入手却带是冰凉。

　　他将信圭郑重地佩戴在腰间，随即，迈出了最后一步。

　　嗡——！

　　当他的双脚，踏上高台之巅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一名太监展开了明黄的诏书，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开始宣读那篇歌功颂德、辞藻华丽的即位诏书。

　　可韩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的眼中，只有这苍茫的天地，还有脚下这片匍匐的众生。

　　朕，是皇帝了。

　　一个……没有玉玺，没有兵符，没有心腹，一个被当做提线木偶……皇帝。

　　韩川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缓缓握紧。

　　但，朕也是……真正的皇帝。

　　这龙椅，朕既然坐上来了，就没打算再下去！

　　你们给朕一个“永乐”的年号，是想捧杀朕，让朕永世不得安宁？

　　那好。

　　朕，就让你们看看，朕的“永乐”，究竟是如何让这世间永远欢乐的！

　　高光落幕，便是无尽的暗淡。

　　翌日。

　　韩川独自一人坐在硕大无朋的龙榻之上。

　　这床榻之大，足以让他翻滚十圈。

　　“灵儿。”

　　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钱灵儿青色的身影迅速出现在床边，无声无息。

　　“陛下。”

　　“灵儿，朕什么都不知道。”

　　韩川的目光有些空洞，他望着帐幔上繁复的金龙纹样，“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这不是撒娇，而是最残酷的现实。

　　灵儿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天下之主，声音冷得像殿外的积雪。

　　“那陛下想知道什么？又想改变什么？”

　　没有安慰，只有最直接的诘问。

　　韩川的身子微微一震，他转过头，迎上灵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在那片冰冷中，他看到了……期待？

　　“朕要自由。”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还要……如何君临天下。”

　　灵儿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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