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返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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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的清早,薄雾在县城上空缠绵不去。

  李毅飞立在自家门槛外,屋檐下悬着的红灯笼在晨风里轻轻打着转,灯穗上沾着些爆竹炸开的碎红纸屑。

  母亲急促的脚步声追了出来,手里塑料袋晃荡着:“拿着,你爱吃的饭团,里头裹了新腌的梅干菜,路上填肚子。”父亲不言语,只沉默地将那只洗得发白的行李箱搬上三轮车的后斗。

  金属滚轮碾过门口青石板路的缝隙,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

  火车站电子屏冷幽幽地泛着绿光。李毅飞排在检票队伍里,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薄雾,他看见母亲抬起袖口飞快地擦过眼睛,父亲背着手,站得笔直,像一棵沉默的老树,立在站台尽头,身影在晨雾里朦朦胧胧。

  列车猛地一震,缓缓启动。李毅飞整个身子紧紧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目光死死追着站台尽头那两个越来越小的黑点,直到他们被铁轨的拐弯彻底吞没。

  车厢里混杂着泡面的气味。李毅飞拉开背包夹层,母亲塞进去的那张红纸条露了出来,上面是父亲写的几个字:“到了报平安。”

  窗外,麦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初升的阳光下连成一片起伏的浪。

  这景象撞开了记忆的闸门:除夕夜,炭火烧得正旺的围炉边,父亲那只擦得锃亮的老铜壶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地煮着茶,氤氲的水汽里浮动着茶香;

  母亲把炸得金黄酥脆的年糕,一块又一块夹进他堆尖的碗里;大年初一,天还没亮透,他就跟着族里长辈们挨家挨户拜年,祠堂里香烛的烟气浓得化不开;

  正月十五那晚,灶膛里的火映得满屋红亮,他和母亲挤在案板前包汤圆,雪白的糯米粉扑簌簌地沾在母亲低头时滑落的鬓发上,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傍晚七点,列车驶入终点站庞大的身躯。出站口上方巨大的电子钟,冰冷的光映照在底下黑压压攒动的人影上。

  李毅飞被人潮裹挟着向前,他那只旧行李箱的轮子摩擦着坚硬的水泥地面,吱呀作响。

  刚一步迈出车站那巨大的穹顶,凛冽的寒风立刻卷着浓重的气味,冰水混合着沙尘,扑打在脸上。

  远处,新城区的摩天楼群,正不知疲倦地折射着城市迷离的霓虹,碎金乱银般泼洒下来,汇聚成一片流动的光海。

  推开宿舍那扇老旧的木门时,门轴发出一声滞涩的呻吟。

  一束清冷的月光,穿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在书桌上投下一个歪斜的光斑。

  李毅飞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密封不严的窗户,冬夜冰冷的空气瞬间灌满房间。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墙边的暖气片,冰冷的金属触感直透指尖。

  李毅飞拿出那个被压得有些扁平的饭团。剥开裹得严实的油纸,梅干菜特有的咸香混着糯米的温软气息扑鼻而来。

  他咬了一大口,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嚼着嚼着,眼前浮现出母亲的身影:她微微弓着背,有力的手掌一下下揉着面团,“砰、砰、砰”,那厚实的面团撞击着案板的声音,带着安稳的节奏。

  次日清晨五点半,闹钟准时响起。李毅飞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走到窗边拉开旧窗帘。

  晨曦正从城市的天际线爬上来,给远处校园那座沉默的钟楼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操场的塑胶跑道还凝着夜里的潮气,湿漉漉地反着微光。

  几个穿着厚实的学生,正各自在跑道边活动。寒气刀子般刮过脸颊,他换上运动服,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呼出来时凝成一小团白雾。双脚踩上跑道,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毅飞!”一声清亮的招呼自身后响起。李毅飞放缓脚步回头,是顾师姐。

  她扎着利落的高马尾,运动服外套的肩膀处洇湿了一块。她手里握着本《黄帝内经》,深蓝色的封面边角已经磨损卷起。

  “新年好啊师姐!”李毅飞应道,目光落在师姐那双沾了些许新鲜泥点的运动鞋侧面,“你这是跑了多远?”

  “从西边那个大公园一路跑回来的。”顾师姐抬手抹了把额角的细汗,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微红的脸颊上,“在家待着,总觉得骨头缝里都发懒,不如早点回来整理论文材料。”

  两人并肩慢跑起来。李毅飞讲了些老家的年节琐事,顾师姐则兴奋地说起寒假在图书馆古籍部角落里的意外发现——几页字迹娟秀的明代医案抄本残页,她的眼睛在薄光里亮得惊人。

  提到共同的导师夏老师,顾师姐的声音放轻了些:“听说夏老师这次回来,手上有新项目。”她侧头看向李毅飞,“还记得去年附院收治的那个中风后遗症严重的王大爷吗?

  就是夏老师调整了补阳还五汤的配伍,症状改善很明显。”这话像块小石子投入心湖,李毅飞立刻想起年前夏老师开给他的那张长长的书单,《伤寒论》《金匮要略》……厚厚一摞堆在床头,每本书的扉页上都被导师写满了批注。

  “师姐,”李毅飞绕过跑道上一洼积水,“你……是打定主意要继续跟着夏老师读博了?”

  顾师姐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投向晨雾中渐渐显出轮廓的教学楼群:“夏老师总说,学中医,讲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跟在他身边抄方、整理病案,一晃三年了,越往深里钻,越觉得这潭水深。”

  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倒出两颗润喉糖,递了一颗给李毅飞,“对了,上次给你那本《叶天士医案》看得怎么样了?

  里面有个治眩晕的方子,用药思路很特别,我琢磨了半宿,回头得好好跟你讨教。”两人边跑边低声讨论着医案里的遣方用药,浑然忘了时间。

  直到金色的阳光爬上跑道旁梧桐树的枝梢,李毅飞才猛地感到后背一片冰凉,汗湿的运动服紧贴在皮肤上。顾师姐也气喘吁吁:“走,校门口那家汤馆,新添了生煎包,味儿正,暖暖去!”

  回宿舍的路上,李毅飞习惯性地绕道经过实验楼。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面一排排培养箱的指示灯在昏暗的光线里亮着。

  墙角堆着几大箱新到的实验耗材。他想起夏老师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和她那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学医如行船,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推开宿舍门,窗台又落了一层薄灰。他索性脱掉外套,卷起袖子。利落地将床单被罩扯下来塞进盆里。接着开始收拾书桌缝隙里的积尘。

  阳光斜射进来,落在他刚拖完还泛着水光的地上。书架上的医书被重新码放整齐,窗台上那盆蔫了几天的绿萝也喝饱了水,灰扑扑的叶子舒展开来。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顾师姐的信息:“我到门口了,带了个新朋友一起。”

  走出宿舍区老旧的铁门,李毅飞一眼看见顾师姐站在路边的树下,她身旁还立着个穿驼色大衣的姑娘,正低头看手机。

  走近了才认出,是医学院研三的苏瑶。去年全校的学术论坛上,她那个关于“针灸对运动功能障碍干预研究”的报告,数据和结论都很扎实。

  “毅飞师弟,久仰。”苏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弯了起来,“夏老师总在组会上提到你,说你读医案钻得深。”李毅飞被她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窘迫,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口袋。

  汤馆里人声鼎沸,白茫茫的热气从每一张桌子上蒸腾起来,裹挟着牛肉的浓香。

  顾师姐显然是熟客,对忙碌的老板喊:“三碗汤,多放香菜!”

  苏瑶从包里掏出个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小包,一边打开一边说:“寒假在社区义诊,有个老太太,非说我扎针一点不疼,硬塞给我一大把她自己炒的南瓜子。”

  她解开布包,露出里面红亮油润的萝卜干,“喏,我奶奶的手艺,尝尝。”

  李毅飞夹起一个刚出锅的生煎包,小心翼翼地咬开薄脆的底儿,滚烫的汤汁瞬间涌出,浓郁的肉香在口腔里弥漫开。

  窗外的街道车流如织,行人裹着厚重的冬装行色匆匆。就在这喧闹的背景音里,他脑海里跳出昨晚母亲发来的那条信息:“到了就好,照顾好自己。”

  此刻,眼前汤碗蒸腾起的大团白雾模糊了视线,他望着对面正热烈讨论着针刺手法的顾师姐和苏瑶,一股温热的暖流,悄悄地漫过心口。

  在汤馆门口分别时,顾师姐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用长尾夹仔细夹好的复印资料,塞到李毅飞手里:“喏,历代医家关于中风病机的论述要点,我按朝代理了理,你先看着,下周组会细聊。”

  苏瑶则把那个装着萝卜干的蓝布包塞进他怀里:“甭客气,吃完了找我。”李毅飞抱着布包和那叠沉甸甸的纸往回走。

  脚下踩过枯黄的落叶,发出干燥细碎的“沙沙”声。远处,图书馆顶上的钟楼,悠长的报时钟声穿透清冷的空气,宣告着某种新秩序的开启。

  回到安静的宿舍,李毅飞先将萝卜干收进储物柜,又把资料按朝代在书桌上码好。

  正午的阳光透过擦干净的玻璃窗,暖烘烘地照在摊开的《温病条辨》上。他翻开书页,里面夹着一枚去年深秋在校园捡到的银杏叶书签,叶脉清晰。

  手机屏幕就在这时无声地亮了起来,是父亲的短信:“已到家。你妈又做了些饭团,明天寄出。”

  窗外,早春的风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卷着零星的、细小的雪粒,敲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李毅飞起身去关窗,目光扫过楼下。楼前那排高大的玉兰树,黝黑的枝干上,已悄悄顶起了一个个毛茸茸、灰绿色的花苞,坚实而沉默,倔强地指向天空。

  他想起《黄帝内经》开篇所言:“春三月,此谓发陈。”陈旧的气息在地下分解,新生的力量在深处涌动。

  新的学期,新的征程,正随着这料峭中潜藏的微温,在都市的角落,在年轻的身体里,无声而坚定地舒展开来。宿舍里很静,只有窗外风过树梢的低语。

  他重新坐下,手指拂过书页上微凉的墨字,那些关于风温、春温的古老论述,字里行间,仿佛也正透出属于这个季节的、生生不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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