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世界观的崩塌

　　潘震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力量，反复地撕裂，然后又重组。

　　这种感觉，远比之前面对亚伯（Scp-076）的无情屠杀，面对恐怖老人（Scp-106）的绝望追捕，面对魅魔少女（Scp-166）那源自本能的灵魂污染时，所感受到的一切痛苦、恐惧与绝望加起来，还要强烈一万倍，一亿倍！

　　因为，过往的一切，终究只是停留在肉体与精神层面的折磨。它们虽然残酷，却依然遵循着他所能理解的某种“逻辑”，是他作为“神”这一存在，在自身宇宙规则下可能遭遇的极限。

　　而现在，他所经历的，是……“存在”本身的……崩塌！

　　这是一种根源性的瓦解，一种从构成他认知基石的最底层开始，向上蔓延的、无可阻挡的、彻底的粉碎。

　　他手中这柄象征着烈阳至高权柄与守护意志的神器“天谴”，其上流淌的金色神力是如此的真实，温度是如此的灼热，重量是如此的沉甸。它来自于烈阳星代代相传的“传说”，是文明的瑰宝，是历史的见证。

　　可现在，这个男人却告诉他，这件神器，与那些他刚刚经历过的，足以颠覆一切科学认知的恐怖“异常”，源自于同一个……地方。

　　如果，连他手中这件来自于“传说”的神器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他自己呢？

　　他，潘震，烈阳文明的守护神，征战星海数万载的无双上将，一身傲骨与忠诚，满腔热血与守护。他的存在，他的意志，他的记忆，难道也只是……一段被设定好的文字？

　　他所处的这个“宇宙”呢？

　　那拥有着数千亿个璀璨星系，延展着数百亿光年尺度的浩瀚空间，那其中诞生、繁衍、兴盛、衰亡了无尽文明的宏伟画卷，难道也只是……一幅被绘制出的背景板？

　　他所守护的“烈阳”呢？

　　那颗燃烧了亿万年，光耀了整个神河体系的伟大恒星；那些围绕着恒星生存，创造了辉煌“天道”科技的子民；那段长达数万年，充满了血与火、荣耀与牺牲的悲壮历史。这一切，难道都只是……故事里的一个……小小的……章节？

　　他所信奉的“科学”呢？

　　从德诺星系传承而来，被烈阳奉为圭臬的“超神基因”理论；他引以为傲，足以解析宇宙大部分现象的“天体计算机”；他所理解并掌握的能量守恒、物质不灭、因果定律、时空法则……这一切严谨而精密的“真理”，又算是什么？

　　一个……更加真实的……“传说”？

　　不，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那是一种更加彻底，更加残酷的定义。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潘震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仿佛是两块粗糙的顽石在绝望地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身为四代神体的庞大能量储备，却又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那双曾经如同鹰隼般锐利，足以洞穿星云、俯瞰众生的虎目，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与威严。其中充盈着的，是无尽的迷茫，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及的，卑微的……乞求。

　　他就如同一个在永恒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在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之后，终于看到了远处一豆微光。他知道那光芒背后可能隐藏着比黑暗更加恐怖的真相，但他别无选择。他只能用尽最后的希望，乞求着，眼前这个唯一的“光源”，能给他一个……哪怕是残酷到让他彻底毁灭的……答案。

　　“我想说什么？”

　　被称作“上帝”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白瓷茶杯，杯底与茶碟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清晰地回荡在潘震的耳畔，也敲击在他那濒临破碎的灵魂之上。

　　那双隐藏在老花镜之后的深邃眼眸，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在祂眼中，正处在世界观崩塌边缘的“小家伙”。那眼神，不带丝毫的压迫感，却又仿佛能够洞穿一切时空维度，看透潘震存在的本质。

　　他沉吟了片刻，指尖在光滑的茶几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是在思考，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对方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解释这个……对于故事中的角色而言，过于残酷的……真相。

　　然后，他笑了笑，那笑容温和而慈祥，像是一位正在给学生授课的老教授。他决定，打一个比方。

　　“这么说吧，潘震。”

　　“你……喜欢写故事吗？”

　　“故事？”

　　潘震的思维猛地一滞，完全跟不上对方这种天马行空、羚羊挂角般的跳跃性思维。他的一切计算能力，一切逻辑推演，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团混沌的浆糊。

　　“对，故事。”

　　“上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悠远的、仿佛沉浸在创作乐趣中的怀念神色。

　　“就比如，你是一个作家。你耗费了无数的心血，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构思并创造了一个宏大的、史诗般的世界。”

　　“为了让这个世界显得真实可信，你为它设定了最严谨的‘物理规则’——比如，你规定了光的速度是一个无法被超越的恒定值，你设定了能量在转化过程中是绝对守恒的，你让时间只能沿着一个方向不可逆地流逝……”

　　“你为这个世界，注入了生命。你创造了无数的‘角色’——有背负着宿命、一路成长的英雄；有代表着毁灭与混乱、推动剧情的恶棍；有高高在上、统治着帝国与王朝的国王；也有在时代洪流中挣扎求生、默默无闻的平民……”

　　“然后，你让他们在你亲手设定的‘规则’之下，自由地发展，上演着一幕幕，你都无法完全预料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那个世界，对于作为创作者的你来说，是一个‘故事’。但对于生活在那个世界里的‘角色’而言，那就是他们……唯一的……‘现实’。他们会为了生存而战，会为了爱人而牺牲，会为了信仰而奉献。他们会探索你设定的规则，并将其称之为‘科学’；他们会敬畏你赋予的命运，并将其称之为‘神明’。”

　　“那个世界，就是你的……‘成品’。”

　　男人说到这里，优雅地顿了顿，他抬起手，隔空指了指潘震，动作轻描淡写，却仿佛蕴含着定义一切的无上权柄。

　　“而你，潘震，你所在的那个‘宇宙’，就是我，一个……还算比较满意的……‘成品’。”

　　轰——！！！！！！！！！！！！

　　如果说，之前的那些话语，仅仅是在潘震的世界观大厦上劈开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是创世之雷的序曲。

　　那么，这最后一句话！

　　就是……足以将整个宇宙，连同时间与空间本身，都彻底归于“虚无”的……最终……审判！

　　潘震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猛地剧震！

　　他那坚硬的、由第四代神体技术所构成的，足以硬抗恒星爆炸的伟岸身躯，在这一刻，竟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半步！

　　只是一小步，却仿佛跨越了一个“真实”与“虚幻”的维度。

　　他那张早已因恐惧而失去了血色的脸，瞬间，变得如同万年冰川下的死尸般……惨白！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成品……

　　一个“还算比较满意”的成品……

　　他们……他们的宇宙，他们那广袤无垠、观测直径超过九百亿光年的家园！

　　他们那诞生了天使、恶魔、饕餮、冥河、烈阳……诞生了无数璀璨文明的……家园！

　　竟然……

　　竟然只是……眼前这个男人……一个……“还算比较满意”的……作品？！

　　这个评价，比直接说他们的宇宙是垃圾，还要令人感到……屈辱和绝望！

　　那……那这个地方呢？！

　　潘震的脑海之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了那头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杀死，充满了对一切生命最原始憎恨的巨蜥（Scp-682）！闪过了那个神出鬼没，能将人拖入腐朽维度，连神体都无法抵挡的恐怖老人（Scp-106）！闪过了那个仅仅是对视，就能扭曲人的认知，让神都陷入疯狂的石像（Scp-173）！闪过了那张一旦戴上，就会彻底侵占宿主意识的，拥有自我意志的悲喜面具（Scp-035）……

　　“那……那这里呢？！”

　　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属于“自我”的力气，从干涩、滚烫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破碎的音节。他需要答案，他必须知道答案！

　　“这里？”

　　“上帝”笑了。

　　祂的笑容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如此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解释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类似于“垃圾应该扔进垃圾桶”的生活常识。

　　“一个作家，在创作‘成品’的时候，总会产生一些……废弃的……灵感，不是吗？”

　　“比如，一个怎么也杀不死，与所有生命为敌，却又缺乏明确动机的反派主角……嗯，如果把它放进我的主线故事里，会破坏故事的平衡性和正向价值。”（指Scp-682）

　　“比如，一个拥有自我意识，设定是‘不被注视时就会高速移动并扭断人的脖子’的……雕像……这个点子很有趣，但它的攻击模式太单一，而且无法解释其原理，放在一个讲究科学规则的世界里，太突兀了。”（指Scp-173）

　　“再比如，一个可以让人的思想变得极度偏执，并最终占据其身体的……面具……这个设定不错，但表现力有点弱，而且容易让剧情变得混乱，不好掌控。”（指Scp-035）

　　“这些‘灵感’，都很有趣，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我‘成品’里的一些设定还要惊艳。但如果把它们强行放进那个需要‘严谨规则’和‘清晰逻辑’的‘成品’世界里，就会让整个故事的‘逻辑链’，变得一团糟，出现无法解释的‘bUG’。”

　　“扔掉吧，又觉得有些可惜，毕竟，它们也是我某个瞬间的‘心血结晶’。”

　　“所以……”

　　男人摊了摊手，肩膀微微一耸，用一种再也平常不过的，仿佛在说“我把草稿纸丢进了废纸篓”的语气，说出了那个，让潘震灵魂都在颤栗，彻底陷入永恒冰封的……最终……答案。

　　“……我就创造了这么一个‘地方’。”

　　“一个，专门用来存放这些‘失败草稿’和‘有趣灵感’的……”

　　“……回收站。”

　　回收站……

　　回收站……

　　回收站……

　　这三个字，不再是任何语言或文字，而是化作了宇宙中最恶毒、最根源的魔咒，在他的脑海之中，在他的灵魂深处，在他的存在本质里，疯狂地回响、爆炸、湮灭！

　　它将他那最后一丝的、名为“自我”的认知，都给彻底地，碾成了……比夸克还要渺小的……宇宙尘埃！

　　他明白了！

　　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无比清晰地……彻底地……明白了！

　　他们这些所谓的“神”，所谓的“终极恐惧”，所谓的“虚空”，所谓的“已知宇宙”……所有的一切，从宏观到微观，从过去到未来，都只是“作者”笔下的……一个……故事！一个被封装在书页里的，“还算满意”的成品！

　　而他们刚才所经历的那些，那些足以让任何一个神明都为之疯狂、为之绝望的……恐怖……异常！

　　也不过是……“作者”在创作过程中，觉得不适合放入正文，随手丢弃的……一些……废稿！

　　他们……他们这些故事里的主角、配角，这些自诩为神的角色……甚至，连跟这些“废稿”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们，只是被关在“成品”这本书里，必须遵循作者设定的“规则”去行动的……角色！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能力，他们的上限，早已被书写完毕！

　　而那些“废稿”，那些“失败的灵感”，却能在这个名为“回收站”的广阔天地里……自由地……玩耍！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规则”的践踏！

　　这，是何等的讽刺？！

　　这，是何等的……悲哀？！

　　这，是何等的……令人……绝望？！

　　“噗——！”

　　一口金色的、蕴含着庞大恒星能量的神之血，再也无法抑制地，从潘震的口中，狂喷而出！

　　这口血，喷出的不是伤势，而是他整个存在的根基。

　　他那颗坚守了数万年，历经无数战火洗礼，早已坚如神铁的道心，在这一刻，被这个过于残酷、过于宏伟的“真实”，给彻底地……击碎了！碎得连一丝一毫的残渣都不剩下！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双膝一软，缓缓地，带着无尽的颓败与茫然，跪倒在了地上。那身金色的战甲与地面碰撞，发出的不再是金石之声，而是一声……故事角色落幕时的悲鸣。

　　“上帝”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不再是之前的怀念或欣赏，而是露出了一丝，仿佛是看着一个因为第一次知道世界不是围绕着自己旋转而伤心哭泣的孩子的……无奈……与……怜悯。

　　他缓缓地，站起了身。

　　然后，迈开脚步，走到了潘震的面前。

　　他伸出手，那只刚刚还端着茶杯的、看似普通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潘震那因为战斗而变得破损不堪的金色肩甲。

　　下一秒。

　　在潘震那充满了不敢置信，却又已经麻木的目光之中！

　　他那身，被亚伯的利刃划开深可见骨的裂痕，被饕餮的虚空级炮火轰击得坑坑洼洼，早已失去神圣光辉的……烈阳……铠甲！

　　竟然……

　　竟然以一种完全违背了他所认知的一切物质规则、能量法则、修复原理的，不可思议的方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神之手拂过，像一段被删掉错误重新打出的代码，瞬间……恢复了……完好如初！

　　其上的每一道划痕，每一个凹陷，都在刹那间消失不见，光洁如新，神光璀璨。

　　仿佛，刚才那场让他赌上一切，惨烈无比的战斗，根本就从未发生过！

　　这已经不是治疗，也不是修复，这是……“重写”！是对“过去”的直接抹除！

　　然后，他又随手，对着那几个正在与噬嗥王苦苦缠斗，早已是能量耗尽、伤痕累累的天道卫，以及那个在远处昏迷不醒，生命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舞照，轻轻地，挥了挥手。

　　一个再也简单不过的动作，就像是拂去桌上的灰尘。

　　刹那间！

　　那几个几乎已经站立不稳的天道卫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暖而浩瀚的、充满了最纯粹生命本源气息的奇异能量，瞬间涌入了他们近乎干涸的神体之内！

　　他们身上狰狞的伤口，在瞬间抚平、愈合！

　　他们耗尽的暗能量，在瞬间被充盈、溢满！

　　就连舞照那因为被“腐朽”规则所侵蚀而变得黯淡微弱的生命之火，也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并且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而……璀璨！

　　所有的一切，伤势、疲惫、能量损耗，甚至连精神上的绝望感，都在这一挥之间，烟消云散。

　　他们……满血复活了！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

　　“上帝”用一种哄着考试不及格的孩子的语气，对着跪倒在地，彻底失神的潘震，温和地说道。

　　“真相虽然伤人，但故事总要继续。游戏，也该结束了。”

　　他指了指那张摆放着茶具的茶几。

　　只见，在茶几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

　　一个，装着五颗鲜红欲滴的胶囊的……透明……小药瓶。

　　“喏，你们此行的‘任务物品’，Scp-500，万能药，就在那里。”

　　“那可是好东西，基本上，只要你的设定不是‘已经死亡’，吃上一颗，就能立刻恢复到最佳状态，活蹦乱跳。”

　　“拿去吧。”

　　他说的，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仿佛，他给出的，不是足以让已知宇宙所有文明都为之疯狂，可以逆转生死的“神药”。

　　而只是一些……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的……维生素……糖豆。

　　潘震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药瓶，又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将“创世”与“毁灭”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他的心中，再也生不出任何的……反抗……与……质疑。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敬畏！

　　与……对这个世界的“真实”的……深深……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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