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静心庵·旧物影

　　静心庵坐落在半山腰的竹林深处，青瓦石墙爬满了青苔，门口的老槐树歪歪斜斜地伸向天空，倒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禅意。

　　云璃推开虚掩的木门时，惊起了一群栖息在屋檐下的灰雀。庵堂里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残留的余烟在阳光下缓缓浮动。

　　“有人吗？”阿默试探着喊了一声，回音在空荡的大殿里轻轻荡开。

　　里屋传来一阵窸窣声，很快，一位穿着粗布僧衣的老尼端着铜盆走了出来。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唯独一双眼睛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看到云璃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三位是……”老尼放下铜盆，声音平和。

　　云璃拿出苏慕给的玉牌：“弟子云璃，奉玄天宫苏长老之命，前来叨扰几日。”

　　老尼接过玉牌看了看，指尖在牌面的云纹上轻轻摩挲片刻，便将玉牌还了回来：“苏长老早已传讯，贫尼了尘，三位随我来吧。”

　　了尘师太领着他们穿过侧院，来到三间并排的厢房前。院子里种着几株山茶，花瓣上还沾着晨露，空气里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

　　“庵里清苦，只有这几间空房，委屈三位了。”了尘师太推开中间那扇门，“云姑娘住这间吧，朝南，光照好些。”

　　云璃道谢后走进房间，陈设简单得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案和两把椅子，墙角却摆着一个半旧的竹编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本经书。她随手抽出一本，却在翻开的瞬间愣住了——书页间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勿忘草，和阿澈今天送给她的那朵一模一样。

　　“这……”云璃抬头看向门口的了尘师太，“师太认识这花？”

　　了尘师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片干花，浑浊的眼底泛起一层薄雾：“十年前，有位小姑娘常来庵里，总爱采了后山的勿忘草夹在书里。她说，这花的名字好，‘勿忘我’，记着人，记着事，就不会迷路。”

　　十年前……小姑娘……云璃的心跳骤然加速：“师太说的，是不是云深仙宗的弟子？”

　　了尘师太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她才十三四岁，跟着师父来庵里祈福，总爱缠着贫尼问东问西。后来……后来听说云深仙宗遭了劫，就再没见过她了。”

　　云璃的手指紧紧攥着那片干花，指节泛白。她想起来了，小时候师尊确实带她来过静心庵，那时她总觉得庵里的经书枯燥，便偷偷跑到后山采花，还被师尊笑着罚抄了三遍《清心咒》。

　　原来，这里也藏着她的过去。

　　“那姑娘还留下了样东西。”了尘师太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进自己的禅房，片刻后拿着一个褪色的布包回来，“她说要是有一天她回不来，就把这个交给……交给来取平安符的人。”

　　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玉佩，玉佩上雕着一只振翅的仙鹤，正是云深仙宗弟子的身份玉佩。而玉佩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璃”字。

　　云璃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这是她及笄时师尊送的玉佩，当年逃难时遗失在乱葬岗附近，她以为早就碎了。

　　“平安符……”云璃哽咽着问，“什么平安符？”

　　“她说，等她找到失散的小师弟，就来取一枚刻着‘澈’字的平安符，保佑他平安长大。”了尘师太叹了口气，“贫尼守着这玉佩和平安符等了十年，总算等到人了。”

　　她从布包里拿出另一枚黄纸符，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个工整的“澈”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云璃猛地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阿澈。他正盯着那枚平安符，眼神里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模糊的痛楚，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阿澈……”云璃走过去，将那枚平安符轻轻放在他手心，“你看，这是给你的。”

　　阿澈的指尖触到黄纸的瞬间，像是被烫到一般缩了缩，随即又慢慢舒展开，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符。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在努力喊出一个字，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了尘师太看着阿澈，眼中满是怜悯，“是当年那个小师弟？”

　　云璃点了点头，声音沙哑：“他受了伤，忘了从前的事。”

　　了尘师太合十行礼：“阿弥陀佛，能活着就好。过去的事，记不起来或许也是福气。”

　　傍晚时分，阿默在厨房帮着了尘师太烧火，云璃则带着阿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夕阳穿过竹林，在地上洒下长长的影子，阿澈依旧捧着那枚平安符，指尖一遍遍地描摹着上面的“澈”字。

　　“阿澈，”云璃轻声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姐姐会陪着你。”

　　阿澈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抬起头，指着远处的山峦，眼神亮了起来：“家……家在那里。”

　　云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正是云深仙宗所在的方位。十年了，那座曾养育她的仙山，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却依然刻在阿澈的记忆深处。

　　她摸了摸阿澈的头，正要说话，却见阿澈突然站起身，朝着庵堂后的竹林跑去。

　　“阿澈！”云璃连忙跟上。

　　竹林深处，阿澈蹲在一棵老槐树下，用小手刨着泥土。云璃走近一看，发现树下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像是藏过什么东西。

　　很快，阿澈从土里刨出一个小小的木盒，盒子上了锁，却早已锈得不成样子。他将木盒递给云璃，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云璃接过木盒，轻轻一掰，锈蚀的锁扣便掉了下来。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支磨损的竹笛，和一本泛黄的乐谱。

　　乐谱的封面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云璃教阿澈吹笛”。

　　云璃的眼泪再次决堤。她想起了小时候，阿澈总爱跟在她身后，吵着要学吹笛。她不耐烦地教了几句，却总被他跑调的笛声逗笑。没想到，这些东西竟被他藏在了这里。

　　“姐姐……吹。”阿澈拿起一支最短的竹笛，笨拙地塞进她手里。

　　云璃擦了擦眼泪，将竹笛放到唇边。十年未曾碰过，指法早已生疏，吹出来的调子断断续续，却依稀能听出是当年教阿澈的那首《云深谣》。

　　笛声在竹林里回荡，阿澈呆呆地听着，忽然跟着调子哼了起来。虽然不成调，却准确地抓住了几个关键的音符。

　　夕阳彻底沉入山后，暮色渐浓。云璃看着眼前哼着歌谣的阿澈，心中一片滚烫。

　　她知道，记忆或许会被掩埋，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羁绊，就像这竹林深处的旧物，总有一天会重见天日。而她要做的，就是陪着阿澈，一点点找回属于他们的过去。

　　只是她没注意到，禅房的窗后，了尘师太望着竹林里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将一枚传讯符捏碎在掌心。符纸化作一道青烟，朝着玄天宫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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