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玄清道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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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了九遍,齐云还是没有将那摇摇欲坠的大门冲开。

  他疲惫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看来今天晚上,是冲不开了,罢了,欲速则不达,本来我修炼的就很快了,不着急这一晚!”

  倦意如潮水般涌来。

  齐云就着脸盆架上半温的水,简单洗了个澡,也就是把浑身的汗,擦洗了一边。

  随即就熄灯,倒在那张硬板床上。

  几乎是沾着枕头,浓重的黑暗便将他吞噬。

  ……

  黑暗中,一阵刺骨的冰冷,顺着赤裸的脊背、胳膊、大腿,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硌。

  后背、腰侧,被尖锐的硬物硌得生疼。

  齐云猛地一个激灵,意识从混沌的睡眠深渊里被强行拽出,豁然睁开双眼!

  没有筒子楼斑驳的天花板,没有窗外京城模糊的灯火光晕。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缓缓流动的灰色雾气,冰冷潮湿,缠绕在身上。

  身下,是坚硬、冰冷、凹凸不平的碎石和瓦砾。

  远处,那尊巨大、冰冷、沉默的青铜丹炉,如同亘古不变的墓碑,矗立在废墟中央。

  五脏观!

  “我去!不会吧?!”

  齐云一个挺身坐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低头,只看到自己赤裸的胸膛、手臂和大腿,只穿着一条单薄的内裤,在灰雾弥漫的废墟里,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环顾四周,断壁残垣依旧,倒塌的石柱,散落的瓦砾,一切都和他上次离开时别无二致,仿佛时间在这里彻底凝固。

  “这……又回来了!”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攫住了他。

  上一次好歹还穿着衣服!

  他下意识地夹紧双腿,一阵后怕的寒意顺着尾椎骨爬上来。“他娘的,幸好老子终究没有裸睡,不然的话……”

  想到自己可能一丝不挂地出现在这鬼地方,齐云打了个寒噤,那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他撑着冰冷粗糙的地面站起身。

  环顾这片死寂的废墟,只有灰雾无声流动。

  没有选择。他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臂,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熟门熟路地朝着那条下山的、被浓雾笼罩的小径方向摸索而去。

  “也不知道,是和上次的时间线接上,还是如何!妈的,下山先找衣服!”

  灰雾翻涌,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

  世事糜烂!

  宋家庄的人,却像山窝窝里最不起眼的石头,麻木地承受着。

  黑风山一带太偏了,山高皇帝远。

  世道好,皇粮不见少;世道坏,庄子上也榨不出更多的油水。

  对他们而言,头顶的天是黄是蓝,远不如田里秧苗的青黄更揪心。

  今年本该是个好年景。

  风调雨顺,日头足,雨水匀,地里的麦穗沉甸甸,谷子压弯了腰。

  可宋家庄的土墙茅屋间,却弥漫着比往年更浓的愁云惨雾。

  打谷场上,新收的粮食堆成了小山,在秋阳下泛着金灿灿的光。

  宋老三把最后一袋谷子重重摔上牛车,粗糙的大手在鼓囊囊的麻袋上狠狠摩挲了几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场边蹲着的老族长,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压不住的邪火:“三爷爷!

  咱爷们儿起早贪黑,汗珠子摔八瓣种出来的粮食,真就这么……就这么喂了山上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老族长宋老栓蹲在磨盘大的石碾子旁,吧嗒着早灭了火的旱烟袋。

  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皱得如同风干的核桃皮。

  他抬起浑浊的眼,望了望远处黑黢黢、如同巨兽蹲伏的黑风山山影,又低头看了看场中那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牛车,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又沉又缓,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破布,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老三啊……”老栓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石头,“不给?他们拎着刀子下来抢啊!咱庄子上……还能剩下啥?”

  至少不会死人。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哽在老栓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前几天,山上下来个獐头鼠目的喽啰,腰里别着明晃晃的攮子,大喇喇地往村口老槐树下一站,唾沫星子横飞,说他们黑风寨也要收“山税”!

  按人头摊!不交?寨主说了,刀子比嘴皮子管饱!

  这田里的收成,皇粮扒一层皮,东家刘老财抽走一大半,剩下的这点活命粮,还得被山贼刮走一大块!

  十成粮食,交了皇粮、东家租子、山贼的“税”,落到各家各户手里的,还能剩下几粒?

  那点子粮食,够庄里的娃儿们熬过滴水成冰的隆冬么?

  老栓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像压了块磨盘。

  看来今年冬天,自己和庄子里那几个老棺材瓤子,是得“走”了。

  进山,找个背风的旮旯,悄没声地躺下!

  省下几口嚼谷,留给娃娃们。

  “要是……要是玄清道爷在咱左近就好了!”

  蹲在牛车另一边的宋老六,忽然闷闷地冒出一句,打破了死寂。他眼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这“玄清道人”的名号,近来在黑风山周边几个穷苦庄子里悄悄流传。

  都说是个新冒出来的狠角色,专好打抱不平。

  有说他单人独剑挑了盘踞官道十几年的“黑煞帮”,也有说他夜闯乱葬岗,把盘踞古墓吸食人气的“老鬼”烧成了飞灰。

  神乎其神。

  老栓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烟锅子在石碾子上无意识地磕了磕,发出空洞的声响。

  他正要开口驳斥老六这不着边际的妄想。

  那黑风寨可是实打实窝着百十号积年的悍匪,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徒!

  玄清道人?就算他真有传言的能耐,也是单枪匹马,能顶个啥用?

  神仙打架,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地上的蝼蚁!

  就在他干瘪的嘴唇翕动,那个“不”字将将出口的刹那。

  “叮铃…叮铃铃……”

  那铃声清脆,悠扬,甚至带着几分山泉洗过玉石般的空灵,就那么毫无征兆地。

  穿透了打谷场上死水般的绝望,顺着微凉的秋风,从田野薄雾深处清晰地荡了过来。

  像一滴滚油溅进了冰水里!

  场中所有木然的脸,瞬间活了过来!

  宋老三猛地直起佝偻的腰,王老六像被火燎了屁股似的“噌”地从地上弹起,连那几个佝偻着背、眼神早已浑浊麻木的老汉,也倏地瞪大了眼!

  几道目光,如同溺水者骤然瞥见浮木,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孤注一掷的渴盼,齐刷刷地刺向铃声传来的方向!

  连空气都仿佛被这骤然凝聚的期盼绷紧了。

  宋老栓那颗在胸膛里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心,此刻竟像擂鼓般“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薄雾,里面翻涌着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卑微又炽烈的祈愿:

  “老天爷……老天爷开开眼吧!

  老汉我……我宋老栓土埋脖子的人了,一辈子没走过运,霉运倒是一箩筐!

  您老人家就当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宋家庄这百十口子吧!

  让那玄清道爷……真真儿的……显显灵吧!”

  晨雾如纱,被风轻轻撩动。

  田野尽头,那灰白色的朦胧里,一个清晰的轮廓渐渐勾勒出来。

  一头驴!

  一头骨架匀称、毛色油亮的驴子,正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

  颈下,一枚擦得锃亮的黄铜铃铛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那一声声勾魂摄魄的“叮铃”脆响!

  “驴!是驴!”

  王老六激动得声音都劈了叉,手指哆嗦着指向雾中,“传……传闻里!

  那玄清道爷……就是骑驴的!就是骑驴的!错不了!

  道爷显灵了!道爷来救咱们了!”

  希望的火苗“轰”地一下在每个人心头爆燃!

  宋老三拳头捏得死紧,脸上迸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红光。

  几个年轻后生更是激动得往前挤,恨不得立刻扑过去跪拜。

  宋老栓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直冲脑门,眼前都有些发花,那佝偻的背脊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

  老天爷,真开眼了!真开眼了!

  青驴的蹄声“嘚嘚”,踏着田埂上的湿泥,愈发清晰。铜铃叮当,如同仙乐。

  驴背上,那端坐的黑影轮廓,在众人热切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注视下,终于破开了最后一层薄薄的雾纱,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显露在初升的、带着凉意的秋阳之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脖子!

  打谷场上,所有狂喜的、期盼的、激动的、甚至带着泪光的表情,如同被瞬间泼上了滚烫的蜡油。

  凝固!僵硬!扭曲!

  驴,是那头青驴,油光水滑,步履沉稳。

  铃,是那枚铜铃,锃亮晃眼,叮当作响。

  可那驴背上的人……

  是一个精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紧紧裹着臀胯的靛蓝色底裤的.....

  裸男!

  秋晨的寒气浸骨,他裸露的胸膛、臂膀、大腿,在冷风里冻得泛起一片片鸡皮疙瘩,皮肤更是呈现出一种尴尬又滑稽的、被冻透了的浅红色!

  紧实的肌肉线条倒是分明,可在这情形下,只显得更加突兀和不伦不类!

  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胡乱贴在额角鬓边,脸上还带着几分没睡醒似的懵懂!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用手臂徒劳地环抱了一下赤裸的上身,试图抵御那那隆重迎接他的炽热目光!

  这动作更添了十二分的狼狈!

  风,卷着打谷场上的草屑,打着旋儿吹过。

  铜铃“叮铃”一声脆响,格外刺耳。

  青驴打了个响鼻,停下脚步,歪着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前方石化了的人群。

  宋老栓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地上的霜还白!

  他那刚刚挺直的腰杆,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佝偻下去,整个人晃了晃,要不是及时扶住了旁边的石碾子,差点一头栽倒。

  浑浊的老眼里,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火星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荒谬,和一种被老天爷狠狠戏耍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

  “造……造孽啊……”

  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像濒死的风箱。

  王老六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活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变了调的哀嚎:

  “俺滴个亲娘嘞……这……这算个啥玩意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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