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羲黎卷·话本入梦（六）

　　书里的日子，如白驹过隙。

　　不知不自觉间，已过了一年。

　　关娘子很惊奇，明怨生这个贵公子的地种的那么好。便是早年教时，都学的很快。

　　秋——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院内的秋叶撒的像稻米一样，倚在树下小寐的玹灵子，渐渐叫枫叶盖住身子。

　　明怨生遛着小犬回院后，停在了内处。

　　农歇人家的事，他不知自己为何熟悉。

　　恍惚间，仿佛自己经历过一样。

　　而当下的这一幕，更是熟悉不已。

　　秋叶树下枕良人，白玉影子枫叶色。

　　明怨生悄悄走至摇椅旁，定神看了很久。

　　稍后，他又蹲下看了很久，这才伸手取走遮住玹灵子眼的枫叶。

　　不时，外处嬉闹地阿白跑了回来。

　　“哎，哥哥怎么在这睡了。”他识趣的放低声音，轻轻地没打搅到人。

　　阿白拽了拽明怨生衣袂，“阿明哥，你快抱哥哥进屋吧，不然吹冷了可不好。”

　　童言无忌一出，明怨生霎时惶惶不安。

　　玹灵子不愿与他多相触碰，从前一不小心接触过，他便立即弹了开，逃得很远。

　　他没有这个胆子，去越玹灵子的界。

　　“算，算了吧。”

　　阿白听到拒绝，不甚理解：“阿明哥。哥哥这几日很累，你还是抱他进去吧。”

　　心中烹烧的水，滚滚作响。

　　阿白又催了催。

　　“阿明哥？”

　　明怨生的慌张色在人身上流转，一双手要抬不抬的。

　　见人犹豫，阿白放下蹴鞠，想上手叫醒哥哥。

　　这番举措一出，明怨生拦下人。他鼓起勇气地、熟门熟路地将人抱起。

　　他对玹灵子的身体似乎很熟悉，知道手该放在哪儿，臂弯该打多宽。

　　连同让人靠着的高度，都能巧妙拿捏。

　　就这样，明怨生带着人进屋，小心翼翼的放下。

　　然则，他正翻开被褥，想给人盖一盖时，玹灵子忽然醒了。

　　“……”

　　“……”

　　他们四目相对，心虚的明怨生先一步避开神色。

　　玹灵子追责：“我不是说过，别挨着我吗？”

　　“我……抱歉。”事都做了，明怨生认栽。

　　玹灵子撑着床榻直起上半身。

　　他的神色格外清醒，意识就未沉睡过。

　　“明怨生。”

　　“嗯？”

　　“你没发觉，自打进来后，我们对外界的事越发模糊了么。如今，你还记得，自己家国的状况嘛？”

　　两席话，像冬日妄想的篝火被雪水扑灭。

　　他怔神，在床尾处坐下，顺着话语思索时，才发觉前人说的不错。

　　他的确，记不太清外头的事儿了。

　　玹灵子又道，“我叫你不要碰我，是因这里或许是玉鸾为我们写的‘情爱话本’。我虽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可逗留的日子越多，意识越会叫话本吞噬。或许某一日，我们便会忘了彼此……成为书中人。”

　　“……嗯，你所言有理。”明怨生紧了紧心。

　　难怪，他越发觉得玹灵子特别，见他和外人多说一句话，都会闷闷不乐一日。

　　在故事里，他已爱上了他。

　　明怨生顶着后槽牙，开口，“不如——明日我收拾出新屋子吧，我们分开睡。”

　　情脉生的越慢，消逝或许会放缓步伐。

　　玹灵子叹了口气，“没用的。这些都是迟早的事儿，哪怕我勒令你远离我，也无法阻止后续的发生。”

　　“那……”我们便顺应下去？

　　明怨生不敢开口，怕被人误以为居心叵测。

　　玹灵子掀起被褥，重新躺入榻中。

　　“顺其自然吧……”他闭上眼眸。

　　这不是个好故事，玹灵子能感受到。

　　他正处悬崖处，身前有千军万马，身后有万丈深渊。

　　这深渊，他迟早得跳，甚至还需深入沼泽中。

　　但愿、明怨生能放过他。

　　冬——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噼噼啪啪——”

　　“新年咯，新年咯！”

　　寒冬腊月时节，夜幕重重下，各家院内院外点着炮竹。

　　卖货郎专挑此时多运几趟，小童们看见爆竹，会忍不住要买，走不动道。

　　万家灯火齐鸣，窗花、对联、酒肉，一夜笙歌欢尽了去。

　　刷完年夜饭的碗筷，关家小屋在庭院内点燃炮竹。

　　阿白的发小众多，他们挨家挨户喊人，没过多久就喊走了阿白。

　　路过时，小童们还不忘同玹灵子打招呼。

　　“先生好！先生新禧安康！”

　　玹灵子笑吟吟的招手，欢送各位。

　　不时，来找关娘子唠嗑地姊妹，也挽着胳膊带走了人。

　　偌大的院子，空的仅剩两人。

　　爆竹没续着放了，玹灵子坐在入户台阶上，打来一壶清酒。

　　他舀动酒水，给一旁走来的明怨生也上一盅。

　　明怨生自然陪他坐下，冷酒过喉，竟烧的不行。

　　他呛了几声，“咳咳！这是何酒？”

　　“雄黄酒。”

　　“……雄黄酒人岂能喝？”明怨生一时没缓过神来。

　　新禧之际，杀蛇助兴？

　　“噗哈哈。”玹灵子提着酒水，破冰而笑。

　　“自然不是雄黄酒了，烧酒罢了。”

　　明怨生嗅了嗅酒香，的确是烧酒没错。

　　玹灵子，愈发爱胡闹了。

　　他小口小口的抿酒，不再急躁。

　　另一旁，不知玹灵子是醉了，还是伤怀。

　　他忽然盘起双手，架在膝上，一双泪眼面向明怨生。

　　他没看人只是向着他，金眼垂垂的，比上野兔的耳朵。

　　“嘀嗒”泪落时，明怨生下意识伸手，接上泪珠。

　　身后的悬崖愈发近了，玹灵子连日活在不安与恐惧中。

　　“它要来了。”含着泪的金眸，挑上明怨生的脸色。

　　玹灵子醉的不轻，他像小猫似的，抓住人手蹭了蹭手背。

　　“嗯。”明怨生知他所说为何，神色也趋向哀色。

　　他顺势抚摸起玹灵子的脸色，擦着热泪。

　　“我们要消失了。”

　　明怨生能感知到，最后的绳索，已烧至尽头。

　　今夜最后一望，便是书中的清醒的最后一眼。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们彼此对视，玹灵子的泪溪汇聚成河，泄如一泓瀑布滑下。

　　刹那，二人同时眨眼。

　　眸色一闪，桃粉环绕。

　　冬日莫名的桃香，从他们之中掀起芬芳。

　　紧随着，二人眼中仅剩的光点，化为空洞。

　　“入主书内，成我笔墨。行轨情爱，皆顺天意。”

　　“两位君上，这本‘雪宫’赠予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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