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发如雪，寂寞如雪

　　指尖轻抚木盒上龙凤呈祥的刻纹，韩飞沉默片刻，“啪”地一声打开盖子。

　　盒中静静躺着一封泛黄信函，旁边压着一缕早已枯萎的发丝。

　　他抽出信纸，缓缓展开。纸上字迹娟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

　　“韩飞夫君：

　　见字如面。

　　别后经年，红尘已远，妾心却一日未敢忘却夫君音容。

　　每逢风清月明，常忆起那年你我并肩行向巨鹿，同车共笑，看遍万里山河。

　　当时夫君眉目清朗如星，妾身鬓间海棠正艳。

　　而今仙凡永隔，往事终成镜花水月。

　　妾资质愚钝，无灵根可修，不能随夫君登上仙途，此为平生大憾。

　　夜阑静思，唯恐君归凡尘时，见妾鹤发鸡皮，心生厌怠。

　　故既盼重逢，又恐再见。

　　今阳寿将尽，此情不吐，魂难安息。

　　韩大哥——能与你做得一日夫妻，四娘幸甚。

　　只恨未能为君诞下一脉骨血，延此情缘。

　　古人有云，寂寞如雪。

　　妾空窗相思四十三载，直至白头，方有体会———发如雪，寂寞如雪。

　　我时常于梦中见君踏月而来，星袍玉带，轻唤“四娘”。

　　待醒时，常泪湿孤枕。

　　夫君若有朝归来，愿于灵前焚香一炷，念我片刻，妾心足矣。

　　匣中发束，为妾身结发时所留，权作念想，以慰阴阳。

　　韩飞吾夫，此生缘尽，

　　唯祈来世能长伴左右，看尽那人间花开。

　　——韩氏四娘 泣书！”

　　“四娘……”

　　韩飞看罢，指尖轻颤，唇边抽动，却发不出一语。

　　“韩大哥，我若能修仙，你还会离开我吗？”

　　英气女子的声音仿若就在耳旁，脑中想起她当年看着自己时的那悲哀神情———

　　他心头一震，道心竟瞬间失守，一滴泪珠沿腮滑落。

　　过了良久，他长吸一口气，将木盒轻轻放入储物袋中。随即取出一支线香，弹指点燃，插在常四娘灵牌前。

　　拜了三拜后，又静静望了眼灵牌，转身推门而出。

　　外面夜色已深，常龙跪在门外，一动不动。

　　“起来吧，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是。”

　　“当年常家那般声望，如今怎会衰败至此？”

　　四娘对他情深义重，临死都念念不忘。

　　自己对常家后人，岂能不照拂？

　　“祖姨夫……”常龙闻言猛地又跪下，啜泣道：

　　“常龙不孝，没能守住祖宗基业！”

　　“起来说话！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韩飞眉头皱起，冷声叱呵。

　　“是……”

　　常龙颤声起身，随即将常家败落的缘由细细道来。

　　原来，到常龙父亲那一辈时，常家还算鼎盛，‘长风镖局’四字，依旧响彻整个南疆城。

　　岂料常龙十岁那年，一位姓陆的青年进入南疆城，开了家镇远镖局，与长风镖局叫板。

　　那陆姓青年武力惊人，又为人豪爽，不长时日便网罗群豪，风头直压常家。

　　也是从那时起，常家镖队屡遭劫掠，江湖信誉一落千丈。

　　因几次走镖连出人命，常家的趟子手心生惧意，纷纷离去。短短几年，偌大常家便只剩下老弱十数人。

　　而镖货被劫，自然要镖局加倍赔偿，加上走镖生意日益惨淡，纵使常家家底殷实，也终究难撑，最后只得靠变卖祖产还债。

　　常龙之父悲愤成疾，年仅三十余便撒手人寰。

　　到常龙十七岁接掌家业时，常家已家徒四壁，人丁凋零近乎绝脉，只剩几位宗族遗老与两名家眷。

　　如今，常家在外仍欠着大笔债务。今晨韩飞登门，他之所以神情紧张，便是以为债主来讨账。

　　听完他诉述，韩飞目露疑惑：

　　“当年我临走前，将那《三十六式分筋错骨手》和《隐入尘烟身法》重新改过一遍，威力更上一层。在凡俗江湖中，也该属最顶尖之列。”

　　“为何你们连区区的劫道贼子，都应付不不了？”

　　常龙面露凄苦：

　　“祖姨夫所言甚是。当年祖姨将改良后的功法传下，常家愈发兴盛。莫说南疆，便是放眼整座大商江湖，也属一等一的势力。”

　　“只是，那陆姓青年并非常人。父亲临终前查出，此人竟是修仙者，出身昔年的威武镖局陆家。常家每次走镖被劫，皆与此人有关。”

　　“我常家武技再厉害，又如何敌得过修仙者？好在天可怜见，盼得祖姨夫归来，常家有救了！”

　　姓陆？威武镖局？

　　韩飞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想起常家当年的死对头——威武镖局的陆威。

　　当年陆威想借黄枫道人之手灭了常家，却被常天德、常四娘父女做局反杀。

　　黄枫道人得知后大怒，当场要斩常四娘，关键时刻被自己拦下。

　　助自己数次躲过危机的那《瞒天敛气术》就是那时得到。其实此术原是陆威祖上之物，其祖上也是位修仙者。

　　略一思忖后，韩飞便明白了其中曲折——无非是王子复仇之类的老套故事。

　　“带我去那镇远镖局。”

　　“现在？”

　　常龙一怔。

　　“哼，报仇之事，还需挑时辰不成？”

　　“是！孩儿这就引路。”

　　常龙大喜，想不到这祖姨夫如此雷厉风行！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踏入夜色，直往城心而去。

　　韩飞早已以神识探遍全城，其实无需带路，便已知那陆姓修仙者所在。

　　神识探查之下，此人不过筑基初期修为。

　　一般而言，修为越高，便越厌恶凡人居所，只因浊气鼎沸，影响修炼。

　　此人已是筑基，却为复仇潜居凡人城市十余年，可见对常家恨意之深。

　　若非恨深，以修仙者的手段，早可屠尽常家满门，又何必这般慢刀割肉，令整个常家在绝望中逐渐消亡？

　　行出一阵后，两人来到一座极为宽广的府邸前。

　　大门左侧挂着“陆府”，右侧悬着“镇远镖局”匾额。

　　门外立着四名执刀大汉。

　　见二人走近，其中一大汉上前两步，讥笑道：

　　“哟，常大镖主，天还没亮呢，就来交割常府地契了？我们管事不是说了吗，下月才到最后期限呢！”

　　常龙脸色一僵，偷瞄了眼身旁的韩飞，胆气顿时一壮，厉声喝道：

　　“你镇远镖局当年屡劫我镖，还暗中放贷讹债，当常某不知？！今日来此，就是为讨个公道！

　　“公道？哈哈！姓常的，你还当自己是当年的常大少吗？！”

　　“呦呵，找了个野路子的江湖剑客，就敢上门了？告诉你，就算请来天下第一剑客，我家镖主只要一瞪眼，保管他七窍流血而死！”

　　四名护卫看着韩飞，不屑笑起。

　　韩飞自不会与这些凡人多言，面无表情直上台阶，那厚重铜门像被一只无形手推着，缓缓向两侧敞开。

　　“站住！”

　　四人惊骇出声，正要抽刀阻拦。谁料刀尚未出鞘，便瞬间连人一起化作齑粉！

　　韩飞一步迈入门中，身上威压再不掩饰。

　　威压才一散出，就见院中西厢房中，一道身影急闪而至。

　　身影落在他身前三丈，抱拳恭声道：

　　“前辈大驾光临，晚辈未曾远迎，请恕罪！”

　　韩飞侧目一瞥，只见这人三十出头模样，方脸阔鼻，发丝凌乱，身披一件单衣，显然是刚起床。

　　“你是陆威的后人？”

　　他冷冷开口。

　　“是！”

　　此人神色还算镇定，应道：

　　“晚辈陆乘风，陆威正是亡父。前辈认识？”

　　“不曾见过。”

　　“哦。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来我陆府，可是有吩咐？”

　　说到这时，陆乘风才注意到韩飞身旁的常龙，脸色顿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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