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随军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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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令宁将气息奄奄的男人沈聿川,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家里另一间房子的炕上,又抱了一抱玉米杆子将炕烧得滚烫。

  炕洞里新添的柴火噼啪作响,橘红的火光映着她紧蹙的眉头。

  这一年她还学会了烧炕,晋南的热坑也抚平了她心底的阴郁。

  她手忙脚乱地翻找出最干净的旧布,蘸着空间里的灵泉,泉水触及男人的刀伤和断指处,涌出的鲜血竟诡异地缓了一瞬。

  沈令宁给男人清洗完伤口后便进卧室睡觉了,

  清晨,福宝穿着一件碎花袄子撅起屁股哼哧哼哧爬到沈令宁跟前,嘴里呀伊呀伊,嘟囔着试图叫醒妈妈。

  “妈妈,宝,肚肚饿了……”

  想了想,福宝饥饿感战胜了羞耻,趴到沈令宁跟前,掀起胸前的衣服,熟门熟路地抱起饭碗开饭。

  睡得正香的沈令只觉得胸前一凉,下意识手去摸,摸到一个毛绒绒折小脑袋正吃得开心,左摇右摆地一吸一吸。

  安顿好了小福宝,沈令宁起身到隔壁房间,就看到炕上已空空如也!

  只余下一片被体温烘干的深褐色血渍,以及压在炕席一角、叠得方正的一小块泛黄草纸。

  沈令宁展开,一行瘦硬有神、风骨峭拔的瘦金体跃然纸上:

  恩人台鉴:

  沈聿川叩谢您的救命大恩,永生铭记。

  然我实为戴罪之身,恐留在此处会连累恩人清誉与安危,万不敢再叨扰。

  恩情如山,若他日有幸脱困,必倾尽全力寻访恩人,报答再造之恩。

  身负要务,泣泪拜别。

  ——罪人聿川顿首

  “倒是写得一手好字,这措辞,看来也是诗书人家……”

  沈令宁捏着字条,心中五味杂陈。

  走了也好,省了天大的麻烦。

  她摇摇头,将字条收入空间角落,便将其抛之脑后了。

  眼下,离别在即,乡亲们的温情更让她心头沉甸,虽说她来马家集才不过一年,但她感觉到这个地方人的朴实和善良。

  马家集这一年,比她前半生在沪上锦衣玉食的二十年,烙下的印记更深。

  初来时,带着对生父的怨怼,对晋南这片黄土地,她心里是疏离的。

  纵使周卫国托人照拂,那份客气也隔着一层,哪怕后来她凭着自己也在马家集站稳了脚跟,却仍没有一个她愿意说话的人。

  却没想到在难产那夜……

  风雪封门,鬼门关前走一遭,是王婶忙里忙外给她接生,周家人过来是王婶出去给她叫人过来撑腰,叫来乡亲们帮忙……

  是李铁柱家媳妇烧滚了整夜的炕头水,是左邻右舍凑出攒了半年的鸡蛋红糖……

  是老支书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她身前护着她和小福宝……

  那份滚烫的、不讲道理的“护犊子”劲儿,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她心头的冰壳。

  再到福宝满月,小院里挤满了粗布衣裳的笑脸,塞过来带着体温的鸡蛋、红枣,那些笨拙的祝福,是沈令宁没想到的温暖。

  如今,她要带着福宝去找周卫国,去随军。

  消息像长了脚,瞬间传遍小小的马家集,大家都念着她的好,都有些不舍和担心。

  毕竟是秦南啊,隔着千里路呢,她一个年轻女人还带着孩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

  大家都想多给她拿点东西。

  “令宁啊!你在家呢?”

  王婶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急切的喘息,人未到,声先撞开了院门。

  她挎着个快撑破的柳条筐,沉甸甸地杵在沈令宁跟前。

  筐里是沾着新鲜黑泥、滚着晨露珠子的嫩荠菜和蒲公英,水灵得像能掐出水。

  “也不知道秦南有没有这东西,你带着!路上泡水,败火气!”

  不由分说,放下筐子。

  李铁柱媳妇紧跟着,抱着半筐晒得干瘪却透着一股子阳光焦香的萝卜条和豆角干。

  “知道你不缺细粮,这是秋里日头晒透的,炖肉香掉舌头!”

  她笑得腼腆,轻轻放下筐,挨着王婶那份“仙草”。

  没想到王婶和柱子媳妇对视一眼,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扯出个鼓鼓囊囊、自家织的靛蓝粗布大包袱。

  王婶那双布满老茧、裂着口子的手,珍而重之地解开疙瘩扣——

  哗啦!

  三双簇新得泛着布光、鞋底厚实得能当砖使的千层底布鞋!

  针脚密得像蚂蚁行军,鞋面是耐磨的黑斜纹布,方口配着精巧的黑色细布鞋绊。

  旁边还整整齐齐摞着厚厚一沓鞋垫,五颜六色的碎布头拼出朴拙的花样,纳得同样瓷实,看着就暄软。

  “知道你这城里来的娇小姐,拿绣花针都比拿锥子强!”

  王婶粗糙的手掌拍在包袱上,眼角的褶子笑成了风干的核桃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咱乡下婆娘,没啥金贵玩意儿,就这点祖传的手艺活,甭嫌土气!来,试试脚!”

  话音未落,人已经蹲下去,麻利地去脱沈令宁脚上半旧的棉鞋。

  沈令宁的脚,早被田埂磨去了娇嫩,却依旧纤秀。

  布鞋套上脚,不大不小,正正好,厚实的鞋底踩在地上。

  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暖意,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鞋,是踩实了这片黄土地的情分!

  是王婶手把手教她点种,是柱子嫂子帮她挑满水缸,是大伙儿在粮荒年月省下口粮塞给她娘俩活命的……

  所有笨拙的、滚烫的暖,都纳进了这千层底里。

  “婶儿…柱子嫂子…”

  沈令宁喉头猛地一哽,眼眶瞬间就热了,鼻尖发酸。

  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最终只化作一个深深的、带着颤抖的鞠躬。

  腰弯下去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水珠砸在簇新的布鞋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这一躬,是为她这个孤女在马家集这个普通的乡村找到“家”的温度。

  王婶和铁柱嫂子连忙左右一个把沈令宁搀扶起来:“呀,你这孩子,多大的事,还跟我们鞠躬,这搞得婶子都要脸红了。”

  几个人说着离别的话,福宝哼哧哼哧爬到包袱跟前,小胖手扒拉着,想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份。

  王婶一看乐了,双手掺在福宝两个胳膊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逗她:“我们小人儿,想看看什么啊?是不是看没有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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