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顾询之死（一）

　　宋棯安自然知道顾怜什么心思。

　　“放心吧，爹既然答应放他走就不会骗你……”

　　什么回信，从昨日到今日至少提了有十遍，别说六喜厌烦了，就连宋棯安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

　　宋棯安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们嘉阳派就算再不讲信用，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顾怜。

　　可惜话还未说完，顾怜便一句话未说，转身进了府门，大有将宋棯安远远甩在了身后的意思。

　　虽然没有摆脸色，但这个态度，这个行为，分明是要不愿意同宋棯安多话的样子。

　　宋棯安被气得半死。

　　变脸怪！

　　宋棯安在心中偷偷骂。

　　骂完又是一阵心碎。

　　他知道顾怜难过，但要将程越送走的是顾怜，舍不得的还是顾怜，宋棯安想不通。

　　当然，这个问题，除了魏朝阳，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因为不信任……”

　　魏朝阳细细道：“他不信任钟遥，也不信任二叔，所以就算舍不得，也得将程越送走。”

　　这么简单的道理，也就只有师弟这种备受宠溺的孩子理解不了了。

　　宋棯安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这么些年，便是颗石头也该暖热了。

　　可顾怜的心简直比石头还硬，怎么捂都捂不热。

　　他和爹做了这么多事情，放在顾怜眼中，最后竟然仍然是“不值得信任、处处提防”，宋棯安很是挫败。

　　“不说这些了，没得坏了你心情。”

　　宋棯安将脑中郁闷的情绪丢开，转眼笑嘻嘻凑到魏朝阳身边：“师兄，你和师妹到底怎么回事？”

　　这件事他一直想问来着，可惜太忙了，压根没有时间来问。

　　“什么怎么回事？”

　　魏朝阳扒开师弟不安分的双手，向来果决的人变得有些别扭，半响都没说出个解释的话：“……没什么……”

　　宋棯安瞧着他的样子，笑嘻嘻又凑了过去：“我怎么听说，你近来在找人算日子……什么日子，定亲的日子？”

　　他骤然放大的脸让魏朝阳哭笑不得。

　　“行啦！”

　　魏朝阳实在受不了宋棯安的撒娇卖萌，咳嗽一声低声道：“是在看定亲的日子。”

　　他眼疾手快捂住想要叫出声的宋棯安，好声好气道：“好师弟，日子还没定好，东西也没准备好，你先别嚷嚷。”

　　宋棯安用眼神表示谴责和抗议。

　　这……也不是故意瞒的……

　　魏朝阳心中微微有些歉意。

　　师弟这么信任他，他居然忘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师弟，真是该死啊！

　　魏朝阳讪讪松开手，解释道：“也是太突然了，你又忙，我想着，这种小事总不能打扰你吧，所以就……”

　　“嗯？”

　　在宋棯安谴责的目光下，魏朝阳缴械投降。

　　“好吧，其实……”

　　魏朝阳诚恳道：“我以为没结果的，所以同嘉嘉商量，先瞒着你们……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二叔发现，所以就……”

　　说来他还没有嘉嘉果决，在二叔发现时，是嘉嘉主动提出定亲之事。

　　也因为这，他被二叔好一阵训斥，责令他限期拿出满意的聘礼。

　　为这，魏朝阳已经愁的好几日没睡好觉了。

　　宋棯安敏锐嗅到其中的怪异：“被发现？”

　　他佯装愤怒，一把揪住魏朝阳的衣领，恶狠狠道：“说！你们瞒着我多久了？”

　　若是日子少便罢了，若是多了……

　　哼哼哼，不让这个没心没肺的师兄出口血，宋棯安誓不罢休。

　　魏朝阳摸了摸鼻子，模糊道：“半年了。”

　　“什么？”

　　宋棯安大惊。

　　他以为最长不过两三个月，没想到居然这么久。

　　宋棯安忽然想起，这半年来，朝阳和嘉嘉，确实时常在一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时不时相视一笑。

　　原来是在打情骂俏。

　　等等……

　　五个月前，在朝阳屋内，嘉嘉剥了块橘子喂到了朝阳口中。

　　那时宋棯安躺在软榻上，手中抱着汤婆子，见此大叫“不公平”，嘴里喊着师妹要公平，最后成功吃到了师妹亲手喂到嘴里的两瓣橘子。

　　因为这多一块的橘子，当时他得意洋洋冲朝阳一笑。

　　现在想来，宋棯安……

　　宋棯安现在真想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眼见宋棯安的注意力已经转移，魏朝阳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定亲这件事，他原本是想要告诉师弟的，但这些日子，又是算日子又是准备聘礼，他忙得晕头转向，自然把通知师弟这件事忘得精光。

　　幸亏小安没追着问，否则他实在不好回答。

　　魏朝阳拉了拉尚在怔愣的宋棯安，讨好道：“既然你知道了，那聘礼你得给我出个主意。”

　　不仅得让嘉嘉满意，更要让二叔满意，魏朝阳愁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棯安“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搭理魏朝阳。

　　他表示很生气，很不开心……

　　魏朝阳哭笑不得，低声哄道：“好师弟，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看在师妹的面子上，帮帮我吧。”

　　再拖下去，师妹该怀疑他的真心了。

　　见宋棯安还在生气，魏朝阳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去阿遥那里，看到他房内的书案有些磨损，我库房里正好有一张紫檀木书案，上面还有吕师亲手雕的花纹，一会我就让人给阿遥送过去……”

　　宋棯安哼哼两声：“一张？”

　　这心也不诚啊。

　　魏朝阳立刻反应过来：“两张，两张，我忽然想起来库房还有一张黄花梨的书案，这张可不得了，慈光寺主持亲手在上面题过佛经，正好适合顾怜，我一会儿派十九送到二叔院中，你看……”

　　宋棯安又哼一声：“我呢？偏心！”

　　想到了阿遥，想到顾怜，怎么就没想到他呢。

　　一口一个师弟，心还是偏的。

　　魏朝阳嘴角抽了抽，立即道：“怎么会忘记我可爱的师弟呢？前阵子我刚好淘得一套上好的茶壶茶杯，样式精美，特别是杯底的竹叶，遇水现行，十分有趣，我一会儿就让人送你院中，好师弟，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这次真是大出血。

　　魏朝阳默默心痛流泪。

　　宋棯安早在他说书案时便没了气，如今得了这样有趣的茶具，也不好意思再摆脸色。

　　“那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宋棯安也不同魏朝阳客气。

　　反正他每次拿了东西，爹都会两倍补给朝阳，宋棯安拿的心安理得。

　　哄好了宋棯安，魏朝阳大松一口气，也喜笑颜开。

　　“那你说，我准备哪些东西能让嘉嘉和二叔都满意呢？”

　　魏朝阳原本准备了八十八台，但又觉得有些少了，想再添些东西也不知道该添什么好。

　　如今有了宋棯安相助，魏朝阳心中一棵大石落地，顿时轻松不少。

　　宋棯安虽然没订过亲，但也知道，东西越贵越好，越多越好。

　　更何况他库房内的东西，不是师父便是爹送的，若是挑些好的送给朝阳，爹定然说不出不满意这种话。

　　宋棯安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可行。

　　最后的结果便是，如果不是魏朝阳极力阻止，宋棯安几乎要将整个库房搬过来。

　　当然，魏朝阳也没让他的傻师弟吃亏，全部折成现银替宋棯安存在了钱庄。

　　宋子殷确实无话可说。

　　这里面半数东西，都是他那傻儿子库房内，多半都是青玉精挑细选的，宋子殷就算是想挑些问题都挑不出来。

　　不过，对于魏朝阳的态度，宋子殷还是十分满意的。

　　能把自己全部身家用来下聘，古往今来宋子殷也就见了这一个。

　　不知道该说是傻呢还是聪明呢？

　　对于定亲之事，宋子殷也点头同意了。

　　他本想以父亲的身份再刁难朝阳几次，好让朝阳知道，娶他宋子殷的女儿有多不容易。

　　可耐不住周嘉几日不见师兄，又是撒娇又是说好话，这才打消宋子殷想要刁难魏朝阳的心思，勉勉强强同意他们可以见面。

　　即便这样，宋子殷还是将定亲的日子推到了半年之后。

　　魏朝阳倒是不急，但是宋棯安却是很有意见。

　　“怎么能半年以后呢，爹也太过分了……”

　　朝阳都多大了，再不成亲，该被人说闲话了。

　　宋棯安完全忘了自己只比小一岁的事实。

　　“淡定淡定，不要急”，魏朝阳拉住想要找二叔重新商量的宋棯安，安抚道：“我觉得这日子十分好，与我考虑的一样。”

　　说着开玩笑道：“是我定亲又不是你定亲，你急什么？”

　　宋棯安不甘不愿被魏朝阳拉了回去，不服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可是我师兄，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爹也太霸道了，怎么能不问问你和嘉嘉的意见呢？”

　　魏朝阳被他这孩子话气笑了。

　　“什么霸道，别乱说。”

　　魏朝阳道：“自来成婚嫁娶，都由长辈说了算，你不懂不要别乱说。”

　　二叔能为他定下日子，尽了长辈的心，魏朝阳已经十分感激了。

　　“好吧。”

　　宋棯安看着魏朝阳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也微微放下心来。

　　其实他觉得等等也好，现在诸多事情都没有解决，若是在这个时候定亲，出个什么岔子，不仅坏了心情也坏了氛围。

　　倒不如等等，等一切尘埃落定。

　　这件事魏朝阳也没再瞒着，一夜之间，不仅褚平都知晓了魏朝阳与周嘉定亲之事，就连常缩在屋内的钟遥夜送来了贺礼。

　　贺礼送得太早了些，魏朝阳有些哭笑不得。

　　少有的喜事也冲淡了府内的沉闷氛围，就连宋子殷的心情也久违的好了起来。

　　可惜没轻松多久。

　　没过两日，传来的消息就让魏朝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今日辰时传来消息，顾询与贺棠彻底撕破脸皮，如今顾询把控了整个篬蓝教，意欲窃取教主之位，恐怕……”

　　恐怕这次贺棠危险了。

　　虽然魏朝阳并不想贺棠赢，但篬蓝教的变动影响着整个江湖，若是顾询在窃位后与朝廷联合，那他们嘉阳派便是又多了一位敌人。

　　褚平却没有这个担心。

　　“你的消息迟了……”

　　褚平拿出最新的消息道：“就在昨夜，顾询兵败，退却雁山，而后于寅时自杀身亡。不过贺棠虽然赢了，但也身受重伤，如今闭门不出，恐怕命不久矣。”

　　这样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褚平心中感慨万千。

　　比起魏朝阳，钟遥显然更为震惊与不解。

　　“他们为何会忽然撕破脸？”

　　上次的消息，也只是说顾询与贺棠不和，但闹了许久，两人似乎都没有动手的意思，钟遥便不再关注。

　　这才过了多久，他们怎么就忽然撕破脸了呢？

　　褚平摇了摇头：“具体缘由正在查，反正现在啊，是贺棠赢了。”

　　这个结果，相信顾怜应当不会很高兴。

　　“对了，我爹呢？”

　　宋棯安环视一圈，疑惑道：“我爹知道吗？他什么意思？”

　　褚平瞧了他一眼，耸了耸肩：“不知道，你爹自从得到消息之后，一直躲在书房，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这个“躲”字，让魏朝阳哭笑不得。

　　不过原因嘛，魏朝阳大概猜到了。

　　而此时在书房内，宋子殷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的那个孙姓朋友，是顾询，对吧？”

　　如果他没查错，顾怜是要将程越送到顾询手中。

　　顾怜讶异一瞬，起身款款替宋子殷倒了杯茶水。

　　“宋掌门猜的不错，确实是顾询。”

　　他误以为宋子殷在为他遮遮掩掩生气，解释道：“我不是故意隐瞒，顾询在没回到顾家之前，确实姓孙，只不过这个名字他很久前便不用了，所以我也不好再提，这是我的错，还请宋掌门不要见怪！”

　　宋子殷瞥了顾怜一眼，懒地理会他是什么心思。

　　无非是不信任他们嘉阳派，怕说出顾询的名字反而给顾询带来麻烦。

　　可惜，顾怜的一番好心怕是要白费了。

　　宋子殷没再犹豫，接过茶杯放在桌上，随后道：“顾询死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内心并不平静。

　　宋子殷也想过将这个消息瞒起来，以防顾怜受此刺激，旧病复发。可宋子殷更怕的，是顾怜无意中得到此消息，从此再也不相信他们。

　　一次试探，可能会带来终身的遗恨，宋子殷不想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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