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5 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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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儿孙两人皆被人监控,言正又怒又急,猛地掀被下床,一手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手直指向房间一隅——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隽颢眼神一凛,立刻上前扶住父亲,依其指示走向墙边。刚抵达定点,只见言正步履艰难地靠近落地的巨大油画,不知摸索着什么,突然一摁。出人意料地,画作竟如隐藏的门扉,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道通往暗室的密道。
四人鱼贯而入,画作自动关闭,墙面恢复如常。
这是一间隐蔽的密室,无窗、无讯号、无干扰,但内部设施齐全,甚至备有应急系统,人称末日碉堡的感觉。
此刻,隽颢对自己父亲佩服的五体投地,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震撼。只是他不理解,为什么父亲会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意识,强烈到需要盖这么一个密室?他不过就是个商人罢了,就算称得上富可敌国,但毕竟非政坛中人,为何父亲对风险的警觉竟如此之高?
对他而言,知道密室的存在,就像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他从未触及的另一扇门——父亲的世界,远比他所知的更深、更隐秘,也更难以理解。
言正气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坐着。他的目光如刃,紧紧锁在隽颢身上:「你刚才说……我们被监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隽颢一五一十地说:「小枫那晚逃脱后,第一时间就关闭讯号。我们再也无法追踪定位,这显示他已经关机。后来我摔坏手机,才发现里头早就被人植入监控芯片。」
江树仁倒抽一口气:「所以说,小枫逃出,却没联络你,可能是他已经发现你的手机被监控?」
隽颢点头:「他不但没联络我,连公司与家中都刻意避开,说明他怀疑这两处也有监控。你们回想,小杰那次能轻易潜入我房间,而小枫被强制休学的日期,又恰好是我临时出差之日——我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行程。」
话落,全场静默。老管家脸色阴沉,拳头紧握,满脸自责。
言正冷声道:「把柏之叫来,从即刻起,彻查整个宅邸与公司每个角落——老鼠窝都不准放过!」
「现在清查恐怕为时已晚。」隽颢眼神黯然,「小枫随身的背包遗留在现场,身上应该没带分文……如今已过数日,音讯全无,我不知道他是否安然,甚至不知他靠什么活下来……」隽颢懊悔不已,都是他太过大意,才让敌人有机可趁。
「什么?身无分文?!那你还回来做什么?!」言正怒不可遏,猛拍桌案,「还不快回去找人!」
「我……是因为接到了高茂与高盛的电话才回来的。」隽颢顿住了口,观察父亲的神情,才又缓缓道,「他们说……母亲病危。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说若再不回来,恐怕见不到最后一面。」
「云云病危?!」言正哑口无言,自己的妻子病危,他这做丈夫的,竟然一无所知。「这两个畜生说的话能信吗?!」他声音嘶哑,发出了质疑。
「他们一向不敢主动联络我,这次却边讲边哭,应该不是假话。但也不排除有人设局,利用他们引诱我回来……所以,我才将计就计,回来就是要把一切查个明白。」
言正沉思片刻,终于打破沉默:「好。你和树仁去医院,我要知道云云的真实状况。」
他接着抬起头,目光炯然:「同时,联络王凯,立刻联络英国各大媒体,把那间餐厅遭歹徒闯入的消息炒大,标题要写明——枪击、歹徒被捕等关键词眼。小枫一定会关心老板的安危,主动搜寻新闻。」
众人一震,立刻分头行动。
**********
隽颢与江树仁一同来到医院,江树仁已事先调阅了高云云的病历。数据显示隽颢的母亲高云云,这些年来的确一直在接受癌症治疗,几个月前刚动完手术,情况一度好转。
然而就在不久前,因私下说服小枫离开言家,酿成歹徒劫持的悲剧,东窗事发后,她悔恨自责日夜煎熬,不但食不下咽,连药也拒绝服用,导致病情急转直下。
「母亲这病……还有救吗?」隽颢声音低哑,眼中闪着一丝罕见的慌乱。
江树仁沉声道:「我们确实研发出针对这类病症的新药,疗效显着……但若她心头的执念不解,再好的药,也难回天。」他顿了顿,语气转沉:「她这心病,恐怕必须得是你去劝她才有用。」
听完江树仁的说明,隽颢沉默良久,神色复杂。自认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他,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处在剑拔弩张的状态,虽然这一两年,有小枫这个润滑剂,与父亲的关系才稍有改善,但母亲常常因为私心,甘愿做两个弟弟的帮凶,陷小枫于危难;以至于,到目前为止,母子关系依旧水火不容,为了避免正面冲突,隽颢一直采取逃避态度,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而今,她病痛缠身,身体大不如前,作为人子,他心中纵有万般怨怼,也必须耐住脾气,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他站在VIP病房的贵宾室内,望着那道沉重的门板,思绪翻涌,百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
江树仁从小看着隽颢长大,是言正最信任的挚友,也是最清楚他和父母关系的长辈,隽颢眼底浮现的纠结与迟疑,他都看在眼里。深知这孩子只是外表冷硬,其实内里藏着被父母忽视的孤独与压抑,为了避免待会儿,两句不合,母子起冲突,此刻,他不得不先开导几句。
经过二十多年,江树仁终究还是开了口,他拍拍隽颢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隽颢,有时候,眼睛所及的,不一定就是全貌。你对你父母,误解太深。他们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无情,他们只是把爱藏得太深。」
隽颢原本微低着头,那双一向沉静如冰的眼睛,忽然微微震颤。他看向江树仁,眉宇间透着压抑与防备,深怕藏在内心深处的伤口被揭开。
江树仁眼里满是疼惜,缓声道:「伯父在你父亲身边多年,最清楚他的脾性。每次你重伤昏迷,他不只一次抱着你哭,就怕你真的醒不过来。在你面前那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他对你严厉,并不是怀疑你是不是亲生儿子,他只是想给你一些磨练……」
隽颢的唇紧紧抿住,手指微微颤动,像是压抑着的记忆跟理智在心中挣扎。
「你以为你的母亲不守妇道,其实那都是高茂高盛在搞鬼,你父亲都心知肚明,他不解释,任由他们胡来,只是不希望你打小就过得太顺遂,变成一个纨跨子弟!你母亲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相反的,一直对你父亲言听计从,才会让你有所误会。」
隽颢怔住了,喉头有些发紧。他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不被爱,是因为自己不够好。但江树仁的说法,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
「我不能再多说了。」江树仁很想全盘托出,却又害怕言正生气,「你父亲宁愿被你误会,也不准我多嘴。隽颢,你千万要记住,别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啊。」说罢,他不再多言,径自推门离去。
隽颢独自站在原地,气血翻涌,眼中闪过微光,像是千年冰层终于出现了微微的裂缝。
他站在病房外,久久未动,目光沉沉地凝视着眼前这扇门。深吸一口气后,他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缓缓地,推开那道阻隔在亲情之间的墙。
高云云看见门口的人影,怔住了。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最骄傲、最疏离的儿子,竟会主动来病房看她。她一度以为,这辈子到死,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紧张得不知所措,特别是在她说服小枫离家出走后,她已经认定儿子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可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目光平静,甚至已走到她的病床边。
她慌乱地手指发抖,连水杯都拿不稳,洒了自己一手,掌心的药丸滚落在被子上,也无所觉。隽颢没有招来仆人,而是自己默默弯下身,一颗颗将药拾起,又抽来纸巾,将她打湿的手仔细擦干净后,重新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手里。
这些动作,轻柔到让她以为自己仍在睡梦中。她甚至觉得,就算是梦,也未免太过奢侈。
她接过水杯,颤颤地将药送入口中,却因过度紧张,噎了一下。
「咳……咳……」她慌乱间不住地咳了几声,还未来得及抹泪,一只熟悉又陌生的手轻拍着她的背。
——那是几十年来,她从未敢奢望的。
这一下,她终于忍不住了。眼泪瞬间决堤,哽咽声从喉间涌出,她整个人像是快要崩溃一般,紧紧抓住他的手,潸然泪下:「妈妈错了……隽颢,妈妈真的错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枫……我当时只是……我只是以为,送他去英国避避风头,不会有事的……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害他被歹徒抓走……」她的声音微弱颤抖,满是悔意与自责,如同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愧疚一口气倾泻出来。
在隽颢有限的记忆里,母亲向来是一个强势的存在——冷静、果断、从不落泪的铁娘子。如今,她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无助,竟让他一时无所适从。
他原本积蓄许久的指责与愤怒,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地坐到她的身边,看着母亲苍白消瘦的脸,眼底浮现一抹复杂难解的情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母亲。毕竟,他们母子,已经太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高云云哭过一阵后,情绪终于稍稍平复。她捏着隽颢递来的手绢,拭着泪,小心翼翼地问道:「小枫呢?!小枫你找到他没有?!」
隽颢沉默片刻,才摇了摇头,语气克制又沉重:「他从歹徒手中逃脱了……但身无分文,现在不知流落何方。」
高云云脸色骤变,泪水再次溃堤,她惊惧地捂住胸口,像被重锤击中:「怎么会这样?!他身上……都没有钱……这么多天……」话未说完,已哽咽难言,只能无声地摇头哭泣,那份撕裂的懊悔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猛地回神,急得要将隽颢推出病房,「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把小枫找回来!——」
「我当然急着找人。」隽颢声音一沉,没有动,也没有退,「但我那两位好舅舅,打电话来告诉我,你病危的消息,非要我回来一趟不可!我没办法判断,这是他们的主意,还是——有人授意?」他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怀疑与责备,眼神如冷刃般落在母亲脸上,他必须要知道谁是幕后推手。
高云云愣住了,满脸错愕,过了片刻才低声喃喃:「我根本没让人通知……我明明交代过,不准声张……」她颤抖着睫毛,瞳孔微颤,似是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惊惶的神色让他面如死灰。
隽颢咬紧牙关,终究还是压不下心底那根刺,语气陡然一沉,责备道:「妈,你知道吗?现在是冬天,小枫和大哥一样有严重的气喘!一发作起来,如果没能及时送医开刀或插管抢救,他……他随时都有可能死!目前只有牧华有能力治他这个病,他根本不能离开家独立生活!你把他赶出去,等同于置他于死地……」
高云云惊愕地睁大了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真的不懂……」隽颢声音低哑,终于忍不住将压在心底多年的疑问脱口而出。他抬起头,看向病床上的高云云,「你为什么这么不相信我?!难道,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病床上的母亲,眼里有怒、有伤、有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挫败。
「我不再是言正集团总裁又怎样?!失去了那个位子,我就会一败涂地吗?!在你眼中,我是多么不堪一击,需要你三番两次把小枫推向地狱,来换取我的一生荣华?!」他的声音里带着隐忍到极致的颤抖,那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痛和怒,长年压抑下,在此刻一并蹦发。
病房里沉寂片刻,只剩高云云哭得气若游丝的喘息声,以及隽颢胸口起伏不定的沉重呼吸。
「你是我这辈子的骄傲……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的能力……」良久,高云云泪流满面地开口,声音颤抖却坚定。「妈妈只是……心疼你。这些年,你好不容易把言正从风雨飘摇中撑起来,胃都搞坏了……却要眼睁睁把多年心血拱手让人……」
隽颢怔怔看着她,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震惊。
高云云颤抖着手,怯生生地抚上儿子的脸,那动作既熟悉又陌生,像是隔了千重山。「……孩子,你是那么的高傲,没有了言正,要重新来过,并不容易。从零开始的辛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懂。你从小就站在金字塔顶端,别人耗尽一生才有的成就,你一出生就拥有了,你何曾对任何人低头过?!即使你愿意从头来过,妈妈也不舍得你辛苦……」
隽颢怔住了,一时间百转千回。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见对他如此赤裸的评价和发自内心不舍的话。他不敢相信,那声声颤抖、泪眼婆娑的倾诉,会是来自那个他记忆中铁血刚强、从不流一滴眼泪的女人。
他的心被什么狠狠一扯,既酸楚又困惑。多年来,他所承受来自父母的冷漠对待,如今忽然有了新的解释。他不禁想起江树仁刚刚对他说的话——那些看似无情的背影,那些他以为的毫不在乎,竟全是隐忍与爱的伪装?
他不知如何回应,只觉得喉咙紧得发痛,胸口闷得像压了一块大石。
高云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彷佛要将积压在心口多日的悔意一并吐出。「妈妈真的……对小枫很抱歉。」她的声音颤抖,眼眶早已泛红,「当晚,妈妈就后悔了,担心他一个人无依无靠,没有及时阻止他离开,是妈妈的错!妈妈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她颤抖地握住隽颢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丝补救的机会。「隽颢,找到小枫的时候,请你一定……替妈妈向他道歉。告诉他——奶奶真的不是故意的。」
隽颢沉默片刻,终于反握住她的手,「妈,如果你真心想要道歉,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等小枫回来时,亲口告诉他,我想小枫一定会原谅你的……」
看着被儿子紧握住的手,她泪湿衣衫,重重点头,声音哽咽的说:「妈妈会撑下去……一定撑到他回来,当面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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