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惊雷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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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天色阴郁,仿佛一块浸了水的灰色幕布,沉沉压在人心头。孙子真把常瑾的妻儿护送到小院,一路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小院那扇斑驳的木门,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身着黑色劲装的李羡安,从门后走出,身影在灰暗天光中显得格外沉静。
常夫人头戴斗笠,压得极低,一身农妇打扮,极力掩去身份。
再次见到的李羡安,常夫人埋在心底的感激之情涌现,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哽咽的呼唤:“恩公。”
她怎能忘记?
那日归宁途中,林间寒光乍现,几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手中长刀明晃晃的直指她们母子。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她以为就要追随夫君于九泉之下,是眼前这位恩公,如神兵天降,将她们从刀口下救出。
回忆汹涌,常夫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拉着儿子屈膝欲跪。
李羡安眼疾手快,跨步上前托住她的手臂:“夫人,快请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随后,他领着两大一小走进小院。
踏入院中,孙子真环顾一圈,问道:“楼主,苏姑娘……不在?”
话虽然是这样问,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苏姑娘难道受不了楼主的欺骗,负气离开了?
李羡安为常氏母子引入正厅,才淡然道:“她买药去了。”
孙子真落座,目光却落在李羡安略显苍白的唇上,低声道:“楼主,伤势……”
李羡安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无波:“小伤,不碍事,金掌柜那边,可有入城了?”
孙子真接过茶盏,感受到掌心的温热,垂眸答道:
“我们轻装简从,未与金掌柜一路,他们辎重繁多,入城怕是要比我们晚一个时辰。”
李羡安点点头,将茶盏置于案上,指尖的摩挲却未曾停歇。
计划至今,滴水不漏,四海商会这条大鱼,已然咬钩。
只是接下来,金若依进城商谈,手握四海商会与陵安官员精心筹备的寿礼,此事面对四海商会那几位掌柜倒是不用担忧。
他们与潜龙堂的勾结,成了他们最好的缄口令,这口哑巴亏,他们非吃不可。
真正的变数,在于陵安的官员。
他们知道寿礼被劫,但具体是何人所为,应该是不知道的。
一旦他们见到易楼提供的礼单,继而将寿礼被劫的罪名安在易楼身上,这就不妙了。
欲解此困,必先乱其心。
要让陵安的官员们无暇干涉四海商会与易楼的商谈,就必须有一个能牵动他们全部心神的事件。
李羡安的视线,越过茶盏氤氲的热气,落在了对面的常夫人身上。
她,便是那个能搅动浑水的人。
这也是他写信让金若依将常夫人一起带来的原因。
上任巡按御史常瑾之死,绝非寻常,其背后,定是牵扯出陵安官场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常瑾,显然已握有实证。
如今证据不知所踪,但知道证据所在的,常瑾之妻嫌疑最大,这从对方不惜代价也要追杀其母子,便可窥见一斑。
“常夫人,我曾答应过你,会查明常大人的死因,但常大人的冤屈,如沉疴于地,若无惊雷,便永无昭雪之日。”李羡安说顿了顿,郑重道:
“只是,这惊雷需要引线,引线的一端,需要系在您身上,这引线一旦点燃,或可劈开黑暗,也会引火烧身,不过,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护你们母子周全。”
“惊雷?”常夫人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没有哭,也没有激动。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儿子的手,那小小的、温热的手掌,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也是她最深的软肋。
她知道,这是一个赌局。
在得知那位易楼金掌柜要带着她母子二人返回陵安之时,她便知道。
良久,她抬起头,斗笠的阴影下,那双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里,泪光未干。
她松开握住儿子的手,转而用指尖,轻轻抚过儿子稚嫩的脸颊,目光里,是万般不舍。
“阿宝,院子里的花开了,你去帮娘看看,漂不漂亮?”
年幼的小阿宝似懂非懂地看了看母亲,乖巧的点点头,起身去了院子。
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常夫人这才回头:
“恩公,民妇一介女流,不懂什么惊雷引线,我只知道,我夫君死得冤枉,仇家日夜追杀,就是要让我们母子也闭嘴,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这条命,是恩公救的,本就已是捡来的,若能以此为我夫君讨回公道,让他九泉之下得以瞑目,让我的孩子将来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莫说是引线,便是粉身碎骨,民妇也绝无二话,只求恩公一件事……”
她看向李羡安,眼中是恳切的托付:
“若事有不测,求恩公保我孩儿一命,让他远离这是非,平安长大,常氏一门,便只托付给恩公了。”
常夫人话音落下,屋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风穿过窗棂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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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孙子真脸上的轻松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肃穆的凝重。
而一旁的李羡安,在听完常夫人的请求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泛起了清晰的涟漪,觉得是不是自己说的有些严重了?
这雷尚未引,她先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化作了燎原的火。
李羡安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因为有些承诺,一旦说出口,就显得轻了。
这时,一抹素白身影打开院门,正是苏璃月,她手里提着几个鼓囊的牛油纸包,药香与食物的暖意从风夕中悄然溢出。
进入院子,她目光一扫,本想寻李羡安的身影,却瞧见了正独自对着地上蚂蚁自言自语的孩童。
她微微一怔,精致的俏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目光扫过院中熟悉的旧物。
确认无误,这是她家。
疑惑只在心头一闪而过,她很快了然,李羡安曾与她说过计划,这几日会有上任巡按的妻儿过来。
这位新来的小客人,想必就是常瑾的儿子了吧。
小阿宝被开门声惊动,他抬起头,随即看见一个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姐姐走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攥紧了衣角,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好奇,终究战胜了胆怯,他鼓起勇气,奶声奶气地仰头问道:
“姐姐,你是谁呀?”
苏璃月看了正厅中的人影,而后缓缓蹲下身,晃了晃手中的纸包:
“你猜猜我是谁?猜对了,姐姐就把包里的桂花糕给你吃。”
“你骗人!”小阿宝立刻捂住鼻子,一脸小大人的认真:
“我闻到了,是苦苦的药,不是好吃的桂花糕,阿宝最聪明了。”
“小鼻子倒是挺灵。”
苏璃月将牛油纸包放在脚边,然后打开一个,里面是小巧的桂花糕,糕点金黄,还带着丝丝温热的甜香。
“你看,姐姐没有骗你吧。”她将桂花糕递到小阿宝面前,柔声问:“你叫阿宝,对不对?”
糕点的诱惑力巨大,小阿宝咽了咽口水,小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小声嘟囔:
“娘亲说……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
苏璃月收回手,自己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幸福地眯起眼睛:“真好吃。”
然后,她看着小阿宝:
“姐姐叫苏璃月,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的名字,按江湖规矩,互通了名姓,便不再是陌生人,而是可以并肩的朋友。”
“朋友之间,分享美食,天经地义,喏,朋友,你的那份。”
她将桂花糕再次递了过去。
小阿宝半信半疑的接过糕点,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屋内的三人走了走出。
孙子真眼尖,立刻高声道:“苏姑娘,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见你们谈得正入神,便没去打扰。”苏璃月说完,俯身去拿地上的纸包。
“苏姑娘抓药辛苦了,这种粗活,怎能劳烦您!”
孙子真话音未落,人影一晃,已抢先一步,将那纸包抓在了手中,动作快得像一道掠过的风,他笑着将纸包掂了掂,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李羡安。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小阿宝吓了一跳,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立刻躲到母亲身后,手里攥着那块桂花糕,只探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眼睛里惊疑不定,在母亲和这位“新朋友”之间来回张望。
李羡安没有理会孙子真的眼神,转向常夫人,开口道:
“常夫人,这位是苏璃月,苏姑娘,从现在起,你们的安危,便托付于她,她会带你们去巡按府,也会保护你们,直到尘埃落定。”
常夫人看着眼前白衣胜雪的女子,方才与儿子说话尚有几分随性洒脱,此刻周身却无端生出一种沉静。
常夫人郑重地敛衽一福:“一切,便有劳苏姑娘了。”
苏璃月抱拳道:“常夫人言重了。”
她转向李羡安,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后道:“常夫人请随我来。”
常夫人点了点头,恩人已经和她详述过计划。
从此刻起,她不再是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者,而是要重拾身份,以巡按常大人遗孀的名义,堂堂正正地踏入巡按府。
两人一起去了苏璃月厢房,李羡安转向一旁的孙子真,沉声道:“你也带阿宝去换身衣裳。”
李羡安经过深思熟虑,若是让常夫人母子回到旧居,大概率不会引起关注,而且只有苏璃月一人护佑,终究势单力薄。
而如今,巡按府处在风口浪尖上,被各方势力暗中监视,消声匿迹许久的常夫人此时出现在巡按府,无异于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冷水,瞬间炸响。
不多时,房门开启,苏璃月与常夫人并肩而出。
此刻的常夫人,已是脱胎换骨,一袭月白锦裙,身姿窈窕,银线暗纹流光溢彩,梳着端庄发髻,眉宇间的哀戚憔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历经风霜后的沉静雍容,那份气度,远胜任何珠翠。
苏璃月唇角微扬,问道:“李楼主,如何?”
“尚可。”李羡安淡淡评价,目光却只在常夫人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苏璃月轻哼一声,小声揶揄道:“李羡安,你真是一块不折不扣的木头。”
恰在此时,孙子真拉着小阿宝现身。
小阿宝也换上天青色的小锦袍,玉冠束发,原本怯生生的小脸,多了几分小公子的清贵。
只是手里还攥着没舍得吃的桂花糕,与这身装扮相映成趣。
常夫人看着焕然一新的儿子,眼眶一热,上前牵住他的手,心中破釜沉舟的决意,坚如磐石。
李羡安道:“事不宜迟,启程吧。”
行至院门,苏璃月停下脚步,回头嘱咐道:“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药记得按时吃。”
李羡安尚未回应,孙子真立刻凑上前,拍着胸脯,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谄媚:
“苏姑娘放心,楼主服药之事,我定会督促到位。”
李羡安被这话说得眉心一跳,冷冷瞪了他一眼,复又将目光投向苏璃月:
“苏姑娘,巡按府虽然有杨兄坐镇,但你也要多加小心。”
……
巡按府。
身着官服的杨纪埋首卷宗之间,指尖捻着一张信纸,眉头紧皱。
这封匿名信是刚从缿筒中取出来的,只有几行字,内容却让他震惊,一句话概述:
鸿宾楼有他想要调查的真相。
“鸿宾楼。”杨纪在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陵安城最繁华的酒楼,也是权力最集中的地方,出入者非富即贵,皆是能搅动一城的人物。
掌柜是当朝参政的亲侄子,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深不可测,水浑得能吞噬一切。
杨纪将信纸放下,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这封匿名信,来的太巧,也太险。
先不说内容真假,单是写这封的人身份就不简单,此人不仅知晓他在调查何事,更敢将线索指向鸿宾楼。
过往数次险遭暗算,时刻提醒他:这会不会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局?
有人想借他之手,扳倒鸿宾楼,让他当那把冲锋陷阵的刀,或者就是为他而设,鸿宾楼只是个诱饵,真正的目标,是他杨纪自己。
思索间,名衙役垂手肃立门外,声音压得极低:“大人,衙门外有客求见。”
杨纪问道:“何人?”
衙役如实禀报:“来者是前任巡按的遗孀。”
“常夫人……”杨纪心中猛地一震,指尖的叩击声戛然而止。
这位常夫人,他暗中寻访多日,始终杳无音讯,怎会在此刻突然现身?
他没多想,立马起身打开房门:“她人在何处?”
衙役被他迅疾的动作惊了一下,愣了愣才答:“回……回大人,此刻就在府衙正门外。”
大步流星来到门口,杨纪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白衣胜雪的苏璃月。
自从设立缿筒,案牍劳形,他已许久未曾去过小院了。
此刻见到苏璃月,他没有立刻相认,怕泄露了其身份。
在苏璃月身旁,站着一位气质端庄的妇人,她正看着巡按府威严的牌匾,眉眼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哀戚,仿佛看到了亡夫在伏案的身影,牵着儿子的手,不禁微微收紧。
苏璃月说道:“杨纪,怎么,官袍加身,便不认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了?”
杨纪先是一怔,随即失笑,李兄与苏姑娘向来谨慎,若无万无一失,绝不会在公开场合与他说话,以免身份暴露。
她这是在告诉自己:放心,一切妥当?
“苏姑娘勿怪,这几日公务繁忙,头晕脑胀,听到衙役来报,就立刻出来了。”杨纪笑道。
旁边的常夫人略有吃惊,没想到这位苏姑娘竟然与新任的巡按认识,言谈举止毫无拘束,甚至直呼其名,而这位杨大人的回答也随意,显然两人交情甚笃。
恩人让我母子来巡按府,看来是做了周全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哀戚与感激都压在心底,牵着孩子,上前一步行礼:
“民妇常杨氏,携幼子,见过杨大人。”
杨纪伸手虚扶:“常夫人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随即,他转身,对身后的衙役说道:“带常夫人和公子进去,备上热茶点心,好生招待。”
待衙役引着常夫人母子离去,杨纪与苏璃月并肩走入府衙。
在不远处,原本蹲在地上,叫卖着几筐残次果子的果农,手脚麻利地收起摊子,甚至来不及将地上的烂果捡拾干净,便匆匆汇入人流,转眼不见了踪影。
苏璃月捕捉到这一切,没有放在心上。
巡按府门口的这些“摊贩”,他们的目光何时瞟向这里,又在谁的身上停留,她早已了然于胸。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就是让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看清楚,常夫人,已经来到了巡按府。
迈过门槛,杨纪压低声音问道:
“苏姑娘,我们不是说好,一明一暗两线行事,互为策应,为何今日如此高调,直接将常夫人送到府衙门口?”
苏璃月步履从容,随口答道:“你不是一直在调查她的下落,我们恰好遇到,就把人给你送来了。”
杨纪停下脚步,直视着她:“真是如此简单?”
苏璃月双手一摊:“不然呢?”
杨纪当然不信,找到常夫人固然重要,但这要是以暴露苏姑娘的身份为代价,还是觉得亏。
苏姑娘与李兄,是他在陵安最后的底牌。
看着杨纪这副模样,苏璃月狡黠一笑,这才开口道:“放心,李羡安已经做好了谋划,我的身份暴露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还有,从今日起,我就住进巡按府,负责常夫人母子的安全,你,赶紧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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