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决断

　　凤藻宫内，元春刚自坤宁宫请安回来。

　　皇后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竟难得地留她多说了几句话。

　　“贾妃，你家中那些妹妹，倒真是心思灵巧。”

　　皇后倚在凤榻上，语气带着几分闲适的夸赞，“前儿皇上让御膳房按那《海棠新刊》上的食单做了几样番薯点心。”

　　“本宫尝着，那‘拔丝番薯’甜而不腻，尤其那‘番薯粉丝汤’，清爽滑嫩，本宫甚是喜欢。”

　　“难为她们深闺之中，不仅能文善墨，于这庖厨之事也能别出心裁，可见府上家教。”

　　元春心中微动，忙敛衽恭谨回道：“皇后娘娘谬赞了。不过是姐妹们闲暇时胡乱琢磨的玩意儿，能得娘娘尝鉴，已是她们天大的福分，亦是臣妾家门之幸。”

　　她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飞快盘算，皇后此言是随口一提，还是另有深意？

　　是单纯欣赏，还是暗示贾府近来风头过盛？

　　她需得更加谨言慎行，牢牢依附中宫，方是稳妥之道。

　　回到自己宫室，元春尚在细细品味皇后话语中的机锋，心腹太监却悄悄递进来一个消息。

　　那太监压低声音，面色凝重：“娘娘，府里传来密信，前几日……宝二爷外出归家途中，遭遇刺客截杀，车夫毙命，护卫重伤，二爷虽侥幸得脱，却也受了惊吓，额角带伤……”

　　“什么？！”

　　元春手中捻着的佛珠“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宝玉……他……”

　　一股钻心的疼痛和后怕瞬间攫住了她！

　　那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是母亲和祖母的心头肉！

　　竟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下此毒手！

　　她强忍着眩晕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谁？是谁如此狠毒？

　　是那日皇后言语中隐隐提及的……北静王？还是其他对头？

　　她在深宫之中，看似尊荣，实则步步惊心，如今连至亲骨肉遭遇如此大难，她竟只能在这四方宫墙内干着急，一点忙都帮不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紧迫感淹没了她。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更快地站稳脚跟，必须让皇后更倚重，必须让皇上看到贾府、看到自己的价值！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弟弟在宫外险死还生，她在这宫内，也必须加快步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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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国府内，王夫人正心神不宁地坐在自己房中抹泪。

　　宝玉遇刺的消息虽被贾母严令封锁，但府内核心几人皆知，她这做母亲的，更是忧惧交加，食不下咽。

　　忽听得丫鬟禀报：“太太，舅太太来了。”

　　王夫人忙擦了眼泪，整顿神色。

　　只见王子腾夫人带着两个丫鬟，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忧色。

　　“妹妹！”王子腾夫人一进来便拉住王夫人的手，声音压得极低，“我才听闻……宝玉前几日出事了？可吓死我了！如今可大好了？”

　　王夫人见到娘家嫂子，心中委屈更甚，眼圈又红了，哽咽道：“劳嫂子挂心，人是没事了，只是受了惊吓，我这心里……后怕得很……”

　　王子腾夫人拍着她的手背，叹道：“真是飞来横祸！如今这京城，看着太平，暗地里不知多少魑魅魍魉！妹妹，不是嫂子说你，有些事，府里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我听说……那日刺客还留下了点东西？这有些人啊，势力盘根错节，手段狠辣，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咱们这样的人家，有时候，退一步，或许才能海阔天空，及时止损，总比……唉，你明白嫂子的意思吧？”

　　王夫人心中猛地一沉！

　　嫂子这话，分明是知道了什么，甚至……可能知道那“不该得罪的人”是谁！

　　这是在暗示贾府得罪了北静王，劝他们服软认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边是儿子险些丧命的惊惧，一边是家族前途的迷茫，还有对兄长王子腾立场的隐隐猜疑，让她心乱如麻。

　　王子腾夫人见她神色挣扎，又添了一把火：“你哥哥也常惦记着你们，只是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他身在其位，也有许多不得已之处……总之，妹妹，多为孩子们想想，元春在宫里也不易，宝玉又经此一劫……有些选择，当断则断啊！”

　　说完，她又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嫂子，王夫人独自坐在房中，心绪更是纷乱如麻。

　　嫂子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她心上。

　　难道……哥哥真的已经……

　　就在这时，琥珀过来传话：“太太，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王夫人心中一凛，忙整理心情，来到贾母院中。

　　贾母挥退左右，只留鸳鸯在门口守着。

　　“王氏，”贾母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你嫂子今日来过，说了些什么，我大约也能猜到。”

　　王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涟涟：“母亲！媳妇……媳妇心里乱得很！宝玉他……我哥哥他……”

　　“你起来。”

　　“我知道你为难。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兄长，一边是儿女。”

　　贾母目光锐利地看着王夫人，“但我今日要你明白，从你嫁入贾府那日起，你的根，就在贾家！你的儿女，姓贾！元春的前程，宝玉的性命，都系于贾府这棵大树！如今，这棵树风雨飘摇，有人要从根上刨了我们！”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你哥哥王子腾，他已经选了北静王的路，和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他今日能派人来暗示你‘及时止损’，他日就能为了向北静王表忠心，亲手将我们贾府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你若还念着元春在宫中的艰难，念着宝玉刚捡回来的这条命，就该知道如何抉择！”

　　王夫人如遭雷击，浑身颤抖。

　　婆母的话，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彻底击碎！

　　是啊，元春在宫中如履薄冰，需要家族支撑；宝玉险些丧命，仇人或许就是兄长投靠之人！

　　若贾府倒了，她和她的儿女，将何以自处？

　　巨大的痛苦和清醒交织，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良久，才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母亲……媳妇明白了！从今往后，媳妇……媳妇只知道自己是贾家的人，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与我那兄长……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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