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叶老的礼物

　　第二天上午。

　　“九针局”没有像往常一样开门接诊。

　　郭若毅早早地就把里外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连院子里那几盆花草的叶子，都被他擦得油光发亮。

　　他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不停地看着门口。

　　秦牧坐在那张花梨木诊桌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新的药材，动作平稳，眼神专注。

　　上午十点整。

　　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平稳地停在了柳荫巷口。

　　车门打开。

　　先下来一位穿着便装、眼神锐利的精干青年，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环境。

　　然后才拉开后座车门。

　　叶老弯着腰，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今天依旧是一身半旧的中山装。

　　脚下踩着布鞋。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退休老干部。

　　只有那双眼睛，开阖之间偶尔闪过的精光，才透露出不凡的气度。

　　他没有带太多随从。

　　只有那个精干青年，以及另一位提着个不起眼黑色公文包的中年人。

　　三人步行，走进了柳荫巷。

　　巷子很安静。

　　只有几个早起遛弯的老街坊，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也没太在意。

　　“九针局”那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

　　叶老走到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门楣上那两块并排的牌匾。

　　一块是深褐色木质，刻着古朴的“九针局”三字。

　　另一块是崭新的黑底金字铜牌，在晨光下闪耀着庄重的光芒。

　　【国家特殊医疗技术（古脉术）临床研究与应用试点单位】。

　　叶老的目光在那块铜牌上停留了几秒。

　　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他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院子里的景象映入眼帘。

　　青石板，老香樟，紫铜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淡淡青烟。

　　以及，那个正从诊桌后站起身的年轻人。

　　“叶老。”

　　秦牧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

　　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郭若毅则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连忙躬身：“叶、叶老好！”

　　叶老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显得十分随和。

　　“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别搞这些虚礼。”

　　他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很自然地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还顺手拍了拍旁边的石凳。

　　“小子，过来坐。”

　　“你这地方不错，清静，有味道。”

　　秦牧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郭若毅赶紧去泡茶。

　　动作都有些僵硬。

　　叶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小院，目光从一草一木，到那些看似随意摆放，实则暗合某种韵律的器具上扫过。

　　最后，落回到秦牧脸上。

　　“这次的事情，处理得不错。”

　　“没丢份。”

　　他指的是舆论风波和试点单位落地。

　　秦牧拿起茶壶，给叶老面前的空杯斟上七分满的茶水。

　　雾气袅袅，茶香四溢。

　　“跳梁小丑而已。”

　　“劳您费心了。”

　　语气依旧平淡。

　　叶老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

　　“嗯，茶也不错。”

　　他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变得郑重了些。

　　“今天过来，一是看看你这新挂上的牌子。”

　　“二是……”

　　他顿了顿，对站在身后的那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人示意了一下。

　　中年人立刻上前一步。

　　将那个看似普通的黑色公文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

　　然后和那名精干青年一起，默契地退到了院门口。

　　背对院落，警惕地注视着巷子里的动静。

　　显然，接下来的谈话和动作，级别很高。

　　叶老亲手打开了公文包。

　　先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封面印着绝密红色字样的档案袋。

　　档案袋的封口处，贴着特殊的封条，盖着鲜红的印章。

　　他将档案袋推到秦牧面前。

　　“看看这个。”

　　秦牧看了一眼档案袋上的标题编码，眼神微动。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冷的封条，然后缓缓拆开。

　　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文件。

　　文件的标题，让他平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关于“天水”行动最终调查报告及功勋评定说明》。

　　他低头，一页一页，安静地翻阅着。

　　上面详细记录了一年多前，那场惨烈无比的绝密任务。

　　代号“天水”。

　　目标：摧毁境外c.S.组织位于争议地带的基因武器研究基地“冥府”。

　　行动过程：成功渗透并安装爆破装置，但在撤离途中，因内部高级叛徒“狸狐”（鲁明玉）泄密，遭遇敌方重兵精准伏击。

　　作战结果：基地确认被摧毁，任务达成。龙魂小队除代号“影子”队员幸存外，队长“阎罗”（秦牧）失踪，队员“青龙”（江月月哥哥）确认牺牲，其余队员均列为mIA（战斗中失踪）。

　　报告后面，附带着详细的功勋评定。

　　由于任务本身的绝密性及后续影响，所有参与人员均无法公开授勋。

　　但内部评定等级，均为最高特等功。

　　尤其是在队长“阎罗”失踪，队员“青龙”牺牲，小队近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依旧确保核心任务目标达成。

　　其功勋，更是被着重标注。

　　文件的最后几页。

　　是对于叛徒“狸狐”鲁明玉的查处通报，以及对其背后境外势力c.S.组织的持续打击成果汇总。

　　秦牧看得很慢。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海中那些被尘封、被药物模糊的记忆碎片。

　　炮火，硝烟，战友的呼喊，哥哥将他推开时决绝的眼神，爆炸的气浪，服下药剂后撕裂般的痛苦……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文件的边缘捏出了细微的褶皱。

　　叶老没有说话。

　　只是安静地喝着茶，给他足够的时间。

　　直到秦牧缓缓合上文件，将它重新放回档案袋。

　　叶老才放下茶杯，轻叹一声。

　　“这份报告，本来应该在任务结束后就归档封存。”

　　“里面的功勋，也早该颁发。”

　　“只是当时你……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后来又失忆流落都市。”

　　“很多事情，就耽搁了，也无法按照正常程序进行。”

　　他的目光落在秦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但现在，不一样了。”

　　“你回来了。”

　　“‘阎罗’归位。”

　　“有些迟来的认可，也该补上了。”

　　说着，叶老再次将手伸进那个黑色公文包。

　　这一次，他取出的，是一个深蓝色、表面覆盖着天鹅绒的长方形盒子。

　　盒子本身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边角处有细微的磨损。

　　但保存得极其完好。

　　盒盖中央，镶嵌着一枚小小的、金色的国徽图案。

　　叶老用双手，将盒子捧到秦牧面前。

　　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庄重和肃穆。

　　“打开看看。”

　　秦牧看着那个盒子。

　　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盒子入手，比他想象的要沉。

　　他轻轻按下盒盖前端的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

　　盒盖缓缓向上弹开。

　　里面的东西，瞬间暴露在晨光之下。

　　红色！

　　映入眼帘的，是极其正、极其浓郁的中国红！

　　那是盒内衬底的颜色，如同炽热的鲜血，又如同燃烧的火焰。

　　在这片夺目的红色天鹅绒衬底之上。

　　静静躺着一枚勋章。

　　一枚造型古朴、庄重，通体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勋章！

　　勋章的主体，是五星、麦穗、齿轮和长城组成的经典图案。

　　象征着工农联盟与国家防线。

　　在五星的中央，精心雕刻着一名持枪战士的侧身像，眼神坚毅，凝视远方。

　　战士的身后，是隐约的山川与和平鸽的轮廓。

　　整枚勋章线条流畅，雕刻精湛，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一丝不苟。

　　在初升朝阳的照射下，流动着内敛而尊贵的金色光泽。

　　沉重！

　　华美！

　　蕴含着无与伦比的荣耀与力量！

　　在勋章的下方，还压着一本同样覆盖着红色封皮的小册子。

　　封面上，是烫金的字体——

　　【共和国守护者勋章证书】。

　　秦牧的目光，定格在这枚勋章上。

　　即便是以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眼底深处，也终于掀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认得这枚勋章。

　　“共和国守护者”。

　　非战时，国家授予公民个人的最高荣誉勋章！

　　极少颁发。

　　每一次颁发，都代表着受勋者，曾为这个国家，立下过不朽的功勋！

　　是真正的，国之柱石！

　　叶老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秦牧同志。”

　　“鉴于你在代号‘天水’等多项绝密任务中，表现出的卓越指挥能力、无畏牺牲精神，以及对国家和人民做出的巨大、不可磨灭的贡献。”

　　“经最高审议决定。”

　　“特授予你，‘共和国守护者’勋章！”

　　“此勋章，代表国家和人民，对你过去功绩的最高认可！”

　　“也代表对你未来，继续守护这片土地和人民的期许！”

　　“你，当之无愧！”

　　郭若毅站在不远处，已经彻底看傻了眼。

　　他虽然不太清楚那枚勋章具体意味着什么。

　　但从叶老那郑重的神态，从那枚勋章本身散发出的尊贵与厚重气息。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东西，了不得！

　　太了不得了！

　　秦牧凝视着勋章，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金属表面。

　　掠过那精致的五星、麦穗和战士的浮雕。

　　仿佛能感受到，这枚小小勋章背后，所承载的血与火，牺牲与奉献。

　　那些逝去的战友。

　　哥哥最后的笑容。

　　还有……他自己那段模糊却沉重的过去。

　　半晌。

　　他缓缓合上了盒盖。

　　将那片夺目的红色和金色，重新封存。

　　“谢谢。”

　　他抬起头，看向叶老，只说了两个字。

　　声音依旧平静。

　　但其中蕴含的分量，却重若千钧。

　　叶老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拍了拍秦牧的肩膀。

　　“跟我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了。”

　　“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只是……又一次委屈你了。”

　　“不能公开授勋，不能宣扬你的功绩。”

　　秦牧微微摇头。

　　“虚名而已。”

　　“青龙和兄弟们，连命都没了。”

　　他拿起那个装着勋章的盒子和那份绝密文件。

　　站起身。

　　走到诊室一角。

　　那里摆放着一个看起来同样古朴厚重的黑檀木立柜。

　　他拿出钥匙，打开柜门。

　　里面没有存放什么珍稀药材或贵重物品。

　　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旧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勋章盒和档案袋，放在了柜子的最底层。

　　然后，“咔哒”一声。

　　重新锁上了柜门。

　　将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与那些沉重的记忆和过往一起。

　　封存。

　　也珍藏。

　　叶老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眼神愈发欣赏。

　　不居功，不自傲。

　　得此殊荣，依旧能保持本心。

　　此子，确实不凡！

　　“好了，正事办完。”

　　叶老也站起身，脸上重新挂上轻松的笑容。

　　“我就不多打扰你了。”

　　“知道你这里规矩，不兴留客吃饭。”

　　他哈哈一笑，朝着院外走去。

　　秦牧将他送到门口。

　　叶老临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九针局”的牌匾，以及站在门口那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

　　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牌子挂上了，勋章也给了。”

　　“以后，你这‘九针局’，可就不单单是你秦牧的‘九针局’了。”

　　黑色轿车缓缓驶离了柳荫巷。

　　秦牧站在门口，看着车子缓缓消失后，转身走回院内。

　　“若毅。”

　　“开门。”

　　“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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