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精益求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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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初破,东海之滨的昭宁关实验室已浸在清冽的海风里。咸腥气息裹着薄雾从窗隙钻入,拂过云舒额前散落的青丝。她指尖轻触铜制蒸馏器,冰凉触感直透骨髓,器皿内凝结的水珠正沿着弧形管壁缓缓滚落,滴入下方琉璃量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被放大,像根细针扎进她紧绷的神经。案台上摊着三寸厚的《口服疫苗稳定性日志》,纸页边缘被摩挲得毛糙起边,墨迹深浅不一,记录着过去四十七天里三百二十六次密封测试的数据。窗外,守城士兵操练的呼喝声隐约传来,木矛刺破空气的“嗖嗖”声与海浪拍岸的轰鸣交织成背景音,但云舒的世界里只剩眼前这枚鸽卵大小的青瓷药瓶——瓶身釉色温润,内里琥珀色药液静如深潭,却藏着足以改写南方瘴疠之地命运的活菌。

  “王妃,寅时三刻的恒温箱数据出来了。”助手林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唯恐惊扰了这片圣地。他捧着漆木托盘走近,盘中羊皮纸卷角微翘,上面密密麻麻爬满蝇头小楷。海风从他半敞的襟口灌入,卷起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云舒没抬头,只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露出腕间那道淡粉色疤痕——去年试制抗疟药剂时被沸水烫伤的印记,此刻在晨光下泛着柔光。“念。”她嗓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礁石。林砚喉结滚动:“第三十七组,蜂蜡单层密封,模拟三日陆路颠簸后,活菌存留率……七成八。”他顿了顿,偷觑云舒垂落的睫毛,“比昨日又跌了半分。”

  云舒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那声音轻得几乎被海风吞没,林砚却猛地缩了下脖子。他太熟悉这动作了——去年冬夜,当岭南急报送来首批接种孩童因药效不足复发高热的消息时,王妃也是这般叩了下案几。三日后,她改进的疫苗让疫区死亡率骤降九成。此刻,她终于抬眼,眸中血丝如蛛网蔓延,却亮得骇人:“取‘沧溟号’船模来。”

  “沧溟号”是云舒按真实商船比例缩小的木质模型,长三尺,桅杆用南海沉香木削成,甲板缝隙间甚至嵌着沙粒模拟盐蚀。当林砚将它置于实验台中央的震动平台上时,云舒已戴好鹿皮手套。她抓起药瓶浸入特制药棉,再裹上三层半透膜,最后熔蜂蜡封口——动作行云流水,蜡液滴落的“噼啪”声竟与窗外潮汐涨落的节奏暗合。震动平台启动的刹那,船模剧烈摇晃,甲板上微型陶俑人偶东倒西歪,云舒耳畔仿佛响起真实海浪的咆哮。她将温度计探入平台内置的湿热腔,水银柱在38c刻度疯狂跳动,湿度计指针直逼95%。

  “开始计时。”她命令道,声音沉进轰鸣的机器声里。

  七十二个时辰在药液摇晃的微光中流逝。第三夜,暴雨突至,豆大雨点砸在瓦顶如战鼓擂动。云舒裹着墨临渊送她的玄狐裘守在平台边,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林砚蜷在角落草席上假寐,鼾声刚起就被她低喝截断:“听!”她指向平台——蜂蜡封口处正渗出一缕几不可察的雾气。“湿气在蚕食密封层。”她指尖抚过蜡面,触到细微的颗粒感,那是南洋湿热空气与蜂蜡分子的无声厮杀。林砚揉着眼凑近,只见药液表面浮起微小的气泡,像垂死鱼鳃的翕动。“王妃,这已比市面现有技术强出十倍……”

  “强十倍?”云舒猛地转身,裘衣带倒案头铜灯。灯油泼洒在《日志》上,墨字晕染成狰狞的墨花。“岭南孩童不是实验室里的数字!”她声音陡然拔高,又在触及林砚苍白的脸时骤然压低,化作哽咽,“上月死在怀里的那个女童,才五岁……她娘攥着我的手说‘神医再救救她’,可药瓶从州府运到寨子,只颠簸了三天。”烛光映着她袖口沾染的油污,像干涸的血迹,“若活菌衰减半成,百人里就有一人扛不过去——这一人,可能是你我的骨肉。”

  实验室陷入死寂,唯有雨声喧嚣。林砚默默取来新纸重抄日志,笔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云舒却已推开窗。冷风卷着雨丝扑上她滚烫的脸颊,远处昭宁关城墙在闪电中显出嶙峋轮廓,墙头守军火把的光点如星子明灭。她忽然抓起铜哨吹出三短一长的信号——这是墨临渊为她特设的军情密令。不到半炷香,亲卫队长踏着水花冲入,铁甲沥着雨水:“王爷令我听候王妃调遣!”

  “去库房取三箱疫苗样本,再征用码头‘顺风号’货船。我要它即刻出海,绕行雷州半岛再折返,全程开舱门通风!”云舒语速快得惊人,指尖在海图上划出曲折航线,“另备活猪十头,分置船舱各处,每日取血验看药效!”亲卫愣住:“可这……是拿真金白银砸水漂啊!王爷刚拨的三十万两军饷……”“砸!”她将令牌拍在他掌心,铜牌撞出清脆回响,“若为省银子让药效打折扣,才是真糟蹋王爷心血!”

  三日后,“顺风号”在浓雾中靠岸。甲板上药箱结满白霜,十头猪竟有两头口吐白沫。云舒赤脚踩在湿滑的船板上验看,咸腥海风灌满她单薄的衣袍。当检测结果呈上时,林砚捧着竹简的手抖如筛糠:“海运廿七日,活菌存留率……六成三。”云舒沉默着用银针挑开药瓶封蜡,药液在琉璃盏中荡漾,色泽比初酿时黯淡三分。她忽然将药液泼向船舷——浪花吞没琥珀色的光点,海鸥尖叫着俯冲又散开。

  “重来。”她抹去溅到脸颊的水珠,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这次,我要它穿越南海季风带。”

  接下来的月余,实验室成了不夜之地。云舒将船模平台升级成双层结构:底层灌入海水模拟盐蚀,上层铺陈稻草与铁屑制造颠簸。她甚至拆了半座废弃烽火台的砖石,在院中砌出三丈高的温湿塔,塔身缠满浸盐麻布。每当夜深人静,守夜士兵总看见塔顶窗口透出孤灯,云舒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时而疾书,时而对月踱步。有次暴雨夜塔基渗水,她竟赤脚跳进泥坑填沙袋,玄色裙裾糊满污泥,发簪滑落也浑然不觉。墨临渊披着蓑衣寻来时,只见她蜷在塔角啃冷炊饼,身侧摊着《岭南地理志》——书页间夹满朱批:“雷州半岛八月湿度峰值”“琼州海峡洋流周期”……

  “王妃,王爷命您即刻回房歇息。”亲卫不敢靠近,远远喊道。云舒头也不抬:“告诉他,若今日测不出衰减拐点,明日我就睡在塔顶。”墨临渊的声音却自身后响起:“你当本王的兵是泥塑的?”他解下大氅裹住她颤抖的肩,指尖拂过她冻紫的唇,“将士们在城头守土,你在塔里守的是万家灯火——可谁来守你?”云舒仰头看他,眼底血丝密布,却绽开一个极淡的笑:“王爷的铠甲裂了缝会换新,我的药瓶有瑕疵,自然要重炼。”她指向塔顶悬挂的铜铃,“听,风从南海来,带着瘴气里的哭声。若我多睡一觉,明日哭声就多一声。”

  墨临渊沉默良久,忽然挥刀斩断自己一截衣袖。麻布浸透烈酒,他亲手为云舒裹住冻疮溃烂的脚踝:“好,本王陪你守。”当夜,夫妻俩并肩坐在温湿塔顶。云舒靠在他肩头讲解分子运动理论,墨临渊用刀尖在青石板上刻下航海路线。海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缠上他的刀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融成一道剪影,投在斑驳塔壁上,像一株共生的古树。

  第三个月圆夜,终极大考来临。云舒将最后三瓶疫苗封入特制铅匣,匣内填满吸湿药棉与干冰。墨临渊亲率水师护航,战船劈开墨蓝海浪直闯季风带。七昼夜后,当铅匣从颠簸的船舱取出时,林砚几乎不敢开盖——云舒却亲手撬开封条。药液清亮如初,检测仪指针稳稳停在98%刻度!满室欢呼中,她却盯着角落的湿度计:指针在85%处微微震颤。

  “还差半成。”她蘸水在案上画出分子结构图,笔尖重重一点,“南海深处的盐雾粒子比实验室模拟的更细,它们能钻进蜂蜡分子的间隙。”林砚瞠目:“这已远超太医院标准!王妃何必……”“标准是给庸人设的。”云舒推开窗,海风灌满她宽大的袖袍,像一对欲飞的翅膀,“我们造药,是为让人活命,不是为凑合活着。”

  她转身投入新一轮实验。蜂蜡混入深海鲸脂,药棉浸透火山灰萃取液,甚至将封口工艺改成七层叠压。失败如潮水般涌来:鲸脂遇热融化污染药液;火山灰导致密封脆裂;七层工艺耗时太长难以量产……某个雪夜,实验台炸裂的琉璃碎片划破她手臂,鲜血滴进药液瞬间凝成诡异的蓝紫色。林砚慌忙撕衣襟止血,云舒却盯着血珠与药液交融的漩涡,瞳孔骤缩:“等等!血清蛋白能形成保护膜……”她不顾伤势扑向案头,以血为墨在纸上疾书新配方。

  当第一百零八次测试完成时,春雷惊蛰。云舒独自守在实验室,铜壶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将终极样本放入震动平台,屏幕数据跳动如她的心跳。窗外,昭宁关城墙沐浴在晨光中,新漆的“守”字旗猎猎作响。当机器停止轰鸣,她颤抖着读取结果:高温高湿颠簸四十五日,活菌存留率99.7%。林砚冲进来时,只见她伏在案上沉睡,脸颊压着摊开的《日志》,墨字洇开一小片水痕。他轻轻为她披上外衣,目光扫过最新一页记录:

  壬寅年三月初七,复合密封第七版。模拟海运月余,活性衰减0.3%——可商用。然深海高压环境未测,琼崖至爪哇航线温差极大,需再造压力舱验证……

  晨曦漫过窗棂,将她疲惫的侧脸镀上金边。林砚正要退下,云舒却惊醒。她揉着酸涩的眼角,目光扫过满室狼藉的仪器,最终停在墙角蒙尘的压力舱设计图上。铜壶滴漏“嗒”地一响,她提笔蘸墨,在日志末行补写道:

  “活性衰减半成。”

  笔尖悬在纸面微微颤抖,墨点晕开如泪。她眉头深蹙,望向窗外翻涌的海天相接处,低语随风飘散:

  “还需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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