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8章 裂隙初现：课堂上的沉默风暴

　　汉斯教授的声音戛然而止。

　　教学楼前的草坪上，褐衫青年们的口号声像冰雹般砸下来，“打倒犹太同情者！”“扞卫德意志精神！”的嘶吼刺破了清晨的宁静，惊飞了树梢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在喧嚣中显得格外单薄。

　　诺亚和卡尔站在走廊拐角，眼睁睁看着汉斯教授从教室门口探出头。他戴着一副磨损的圆框眼镜，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沉得像深潭。当目光扫过草坪上挥舞的卐字标语时，他握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却终究只是抿紧嘴唇，缓缓退回了教室。

　　“砰”的一声，教室门被轻轻关上，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狂热的喧嚣，门内是压抑的沉默。

　　“进去吧。”诺亚低声说，率先迈步走向教室。卡尔迟疑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来。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旧书本油墨味和粉笔灰的气息扑面而来。教室里坐了不到一半学生，大多低着头，有人在偷偷摩挲着课本边缘，有人盯着桌面的木纹发呆，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汉斯教授站在讲台前，指尖捏着半截粉笔，却没有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下的学生，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

　　诺亚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卡尔挨着他，书包放在腿上，像抱着一块盾牌。他悄悄抬眼，扫过前排的座位——平日里总爱和汉斯教授争辩的犹太学生艾萨克，今天没来；坐在窗边的女生莉娜，眼圈红红的，昨晚她父亲经营的书店，正是被砸的犹太商铺之一。

　　“刚才的声音，大家都听到了。”汉斯教授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几分，他放下粉笔，双手撑在讲台上，“今天我们本该继续讲雅斯贝尔斯的‘生存哲学’，但现在，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当集体的声音盖过一切时，我们该如何守住自己的‘存在’？”

　　教室里鸦雀无声。

　　前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猛地低下头，像是怕被教授点名；莉娜用课本挡住脸，肩膀微微颤抖；几个曾在课堂上积极发言的学生，此刻都紧抿着嘴，眼神躲闪。

　　汉斯教授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后落在了诺亚身上：“诺亚，你来说说。”

　　诺亚心头一凛。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课堂提问，而是一场无声的试探——试探学生们是否还敢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否已经被外界的狂热裹挟。他按捺住翻涌的思绪，尽量让语气平稳：“雅斯贝尔斯说，‘存在’的本质是自由选择。但选择的前提，是能看清选择的方向。如果周围的声音都在告诉你，只有一条路是对的，其他都是错的……这种自由，或许会变得很艰难。”

　　他刻意避开了直白的批判，只用哲学理论来回应，既符合“内敛寡言”的身份设定，又隐晦地表达了核心观点。

　　汉斯教授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点了点头：“艰难，但不是不可能。就像黑暗里的烛火，风越大，越要护住它的光。”

　　话音刚落，教室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

　　三个穿着褐色制服的青年走了进来，为首的人留着寸头，脸上带着一道浅疤，他扫视着教室，目光像钩子一样落在汉斯教授身上：“汉斯教授，我们接到举报，你在课堂上传播‘异端思想’，质疑国家政策。”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卡尔的手紧紧攥住了诺亚的胳膊，指尖冰凉；莉娜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课本从手中滑落，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汉斯教授挺直了背脊，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却坚定：“我在给学生讲哲学，讲如何思考，这不是异端思想。”

　　“思考？”寸头青年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一把夺过讲台上的课本，翻到扉页，指着作者名字上的犹太姓氏，“用犹太人的书教学生思考？教授，你是不是忘了，现在什么样的‘思考’才是被允许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星子溅在课本上：“我警告你，别给这些学生灌输乱七八糟的东西！再敢提‘自由’‘选择’，就不是举报这么简单了——布伦塔诺教授的下场，你不会想知道！”

　　布伦塔诺教授的名字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一阵无声的恐慌。学生们的头埋得更低了，有人甚至开始悄悄往后缩，像是怕被牵连。

　　汉斯教授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闭上了嘴，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白痕。

　　寸头青年见他不说话，得意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学生们：“你们都听着！谁要是再听到教授讲这些‘异端言论’，立刻报告给我们！记住，举报‘叛徒’，是每个德意志公民的责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莉娜，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尤其是某些家里和‘寄生虫’有牵连的人，更要好好表现，证明自己的忠诚。”

　　莉娜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没有人安慰她，周围的学生要么低头，要么转头看向别处，连一丝同情的目光都不敢给予——他们怕，怕自己的一个眼神，就被贴上“同情异端”的标签。

　　诺亚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脏像是被重物碾压。

　　这就是“认知崩塌”的细节——不是宏大的口号，而是具体的威胁；不是遥远的灾难，而是深边的恐惧。当举报变成“责任”，当沉默变成“安全”，当同情变成“罪过”，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联结，就在这样一次次的威胁与试探中，被一点点撕裂。

　　就像“逻辑疫苗”的攻击方式：先用恐惧制造隔阂，再用“责任”扭曲是非，最后让每个人都变成孤立的个体，只能依附于“集体”的声音，不敢有丝毫偏离。

　　寸头青年又警告了几句，才带着人扬长而去。教室门被甩上，留下满室的狼藉与沉默。

　　汉斯教授默默地捡起地上的课本，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却没有再走上讲台。他站在原地，看着台下瑟瑟发抖的学生，看着那些躲闪的眼神，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悲凉的笑容：“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

　　学生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低着头，快步走出教室，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敢看汉斯教授一眼。卡尔拉着诺亚，也想跟着离开。

　　“诺亚。”汉斯教授突然叫住了他。

　　诺亚停下脚步，转过身。

　　汉斯教授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一丝恳切：“刚才你说的话，我听到了。记住，烛火再小，也是光。别让风把它吹灭。”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齐的纸条，塞到诺亚手里：“这是艾萨克的地址，他不敢回家，躲在城外的小阁楼里。如果可以，帮我给他带点面包和水……别让别人看到。”

　　诺亚握紧了纸条，指尖传来纸张的温度。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走出教学楼，草坪上的褐衫青年已经散去，只留下几张被踩烂的标语，红色的卐字符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卡尔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抬头：“刚才太吓人了……诺亚，你以后别再回答教授的问题了，太危险了。”

　　诺亚看着手里的纸条，又看向远处街巷里巡逻的褐衫军，心中豁然清晰——他要找的“认知崩塌”的根源，不仅在于外部的威胁，更在于内部的沉默。当大多数人选择沉默，少数人的坚守就会变得孤立无援；当沉默成为常态，狂热就会肆无忌惮。

　　而他要做的，不仅是“观测”，或许还要试着做些什么——就像守住烛火的光，哪怕只是给艾萨克带一块面包，给汉斯教授一点回应，也是在断裂的信任连结上，埋下一丝重新连接的可能。

　　他抬头看向海德堡大学的哥特式尖顶，此刻阳光穿透云层，在尖顶上镀上一层微弱的金光。

　　“卡尔，”诺亚开口，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帮我个忙，能不能借我点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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