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行宫夜话

　　书房内，数盏“辉光石”灯散发出稳定而柔和的白光，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晰可见，与传统烛火摇曳带来的昏黄与暧昧截然不同。

　　光线映照着四张神色肃穆的面孔，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微不可闻的嘶嘶声，带走浊气，也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随意闲聊的氛围。中央巨大的紫檀木桌案上，摊开着一幅简要的大明舆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东瀛五省、乐浪省、台湾府以及蜿蜒的漕运河道和主要盐场。

　　朱啸将南巡的见闻与庞大的帝国新背景相结合，进行了一次深入骨髓的剖析。

　　他描绘了南京官场那看似稳固、实则如同被白蚁蛀空的梁柱般的关系网；揭示了漕运体系下，每一粒粮食从江南到京师所经历的层层盘剥与巨大损耗；撕开了盐政表面光鲜的遮羞布，露出其下官商勾结、私盐横行、国税流失的脓疮。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丝冷冽：“……而最让朕寝食难安的是，魏忠贤密报中所言，泉州林、漳州陈等东南豪商，因不满朝廷新海贸政策断了他们的暴利，竟暗中与葡夷、荷夷，乃至西班牙人眉来眼去！尔等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三人，“这意味着，他们为了银子，可以将我东瀛五省的海防虚实、蛟龙水师的动向、乃至郑芝龙所部与郑成功驻守的台湾府之情况，卖给那些红毛绿眼的西夷！此风若长，我万里海疆将永无宁日，朕与诸位的心血，都可能毁于一旦！”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手指重重点在舆图上：“……情况，大致便是如此。帝国疆域空前辽阔，东瀛五省、乐浪省已渐趋平稳，天命军威震辽东，然，内部治理若跟不上，这庞大的躯体非但不是助力，反而可能因尾大不掉而成为累赘，甚至从内部崩解！

　　是继续在旧纸堆上修修补补，等着痼疾复发？还是下定决心，用新的理念、新的技术，彻底重塑帝国的运行规则？

　　朕意已决，必须深化改革，刮骨疗毒！现在，朕需要的不再是是否要改的讨论，而是具体的、能切开脓疮的手术刀，是能夯实根基的巨石，是能指引方向的明灯！都说说吧，畅所欲言，今日之言，出得此门，入朕之耳，绝无后患。”

　　朱啸的话音刚落，赵铁柱便猛地抱拳，他那粗犷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红。

　　“陛下！没啥好说的！对于这些趴在帝国身上吸血的蛀虫，还有那些吃里扒外、敢通西夷的奸商，就得用重锤，用快刀！”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在书房内回荡，“臣建议，龙鳞卫所有能动用的暗桩、眼线，全部启动！重点就是刘一燝、钱象坤这几个跳得最欢的老腐儒，连同他们背后可能关联的粮号、盐铺、钱庄，一个不漏，给臣死死盯住！

　　漕运总督衙门里那几个管着槽船调度和沿途稽查的郎中、主事，还有户部盐铁司那几个手握盐引发放大权的家伙，一个都不能放过！他们不是喜欢私下聚会吗？正好！把他们说了什么，见了谁，收了什么东西，都给臣记录在桉！”

　　他眼中凶光一闪，压低声音：“魏公公手底下那帮‘暗影卫’，不是最擅长干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吗？正好！让他们去撬锁，去偷账本，去截密信！专找那些见不得光的往来凭证、私分利益的暗账！等铁证如山，摆在陛下御前之时，只要陛下您点头，臣亲自带着龙鳞卫的缇骑，把这些祸国殃民的玩意连根拔起，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他喘着粗气，最后补充道，语气狠厉：“至于东南那帮敢通夷的奸商，陛下，给俞咨皋下道密旨！蛟龙水师在南洋剿匪时，但凡遇到悬挂林、陈等家旗号的船只，靠近西夷据点或有任何不轨迹象的，不必请示，直接以‘涉嫌资敌’的名义扣留查抄！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绝不能心慈手软！”

　　朱求桂微微蹙眉，他待赵铁柱说完，才上前一步。

　　“陛下，赵指挥使之策，雷厉风行，乃肃清内患、震慑宵小之必须，臣附议。”

　　他先肯定了赵铁柱，随即话锋一转，“然，臣以为，确保改革能顺利推行，不被反扑势力所中断，需有更强大、更立体的威慑与保障体系。蛟龙水师新锐，确实令人振奋，但其目前主要任务在于南洋，护航商路，清剿海盗，兵力已然吃紧。

　　郑芝龙将军的福建水师需镇守东南沿海及通往东瀛的航线，郑成功所部则肩负台湾府防务重任，皆不可轻动。

　　而东瀛五省及乐浪省海域何其广阔，现有水师力量恐难周全覆盖。臣建议，可考虑从各地新军中，遴选那些熟悉水性、忠于陛下的将士，进行严格海防训练后，编入沿海要塞及重要岛屿的守备部队，并为他们配备足够的岸防火炮及小型巡逻快艇，与蛟龙水师、福建水师形成梯次配置，共同构筑严密海防。”

　　他目光扫过舆图上的京畿位置，继续道：“此外，京畿及各大重镇的治安维稳，需牢牢依靠天命军的驻防体系。建立更快捷的通信与调动机制，确保一旦有宵小受利益集团蛊惑，敢于在都城或地方作乱，天命军与当地治安力量能第一时间联动，快速反应，以泰山压顶之势，进行雷霆镇压，将动乱扼杀于萌芽之中！唯有内部安稳如磐石，陛下对外开拓之剑，方能挥洒自如。”

　　朱求桂的思考着眼于全局安全，充满了战略纵深感。这时，素月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在方才充满杀伐之气的讨论中，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

　　“皇帝哥哥，赵大人和世子殿下思虑周详，一个主‘破’，一个主‘立’，皆是稳固江山社稷的良策。

　　但臣妾在想，除了破除障碍和守护成果，我们是否更应该思考，如何才能让帝国这棵大树本身变得更加强健，从根子上减少这些顽疾复发的可能？”

　　她走到桌案旁，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漕运的线路：“譬如这漕运，其弊在于千年不变的旧法，效率低下，环节冗杂，这才给了贪腐滋生的空间。

　　为何不能将宁波港那套‘轨道滑车’、‘标准货箱’的思路，引入到漕运的关键节点呢？在清江浦、临清这等转运枢纽，修筑简易铁轨，改进漕船设计，统一货物装载标准。

　　或许初期投入巨大，但长远看，效率提升，损耗降低，人员精简，那些想从中揩油的环节，自然就被大幅压缩了。”

　　她的手指又移向两淮盐场：“盐政之弊，在于官商勾结把持的专卖和引制，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何不借鉴海贸关税的成功经验，设计一套更透明、更直接的征税与流通机制？引入数家有实力、守规矩的商号参与公平竞争，朝廷只需严格监管品质，并按照交易额收取明确的税金。让市场来优胜劣汰，让私盐因为无利可图而自然萎缩。”

　　最后，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还有那些东南士绅，他们积累了海量的财富，却因旧有模式受阻，便将资本和精力用于勾结西夷、内斗牟利。

　　为何不将他们这股强大的力量，引导向更有利于帝国的方向？朝廷可以主导组建更大型的远洋贸易公司，或者颁布极其优厚的《海外开拓鼓励条例》，吸引他们带着资本、工匠和移民，去东瀛五省、去南洋，甚至去陛下所说的那片更遥远的‘美洲’，开拓新的种植园，勘探矿山，建立商站。

　　朝廷可协调蛟龙水师、福建水师乃至郑成功所部，在关键航线和区域为他们提供武装护航，承认他们的开拓权，并从中收取合理的税收。

　　将他们对内欲望，转化为对外开拓的动力，这岂不是比单纯用刀剑打压，更能长治久安，更能壮大我大明国势？”

　　她眼中闪烁着理想与智慧交融的光芒，总结道：“皇帝哥哥赐予的这些神奇技术及图纸，应该像春风化雨般，播撒到漕运、工矿、农业等关乎国计民生的每一个领域，去提升整个国家的活力与效率。

　　同时，通过政策引导，把民间那些沉睡的、只知道兼并土地和囤积居奇的巨大财富，引导到海外拓殖和实业创造这片广阔的蓝海中来。

　　如此，我大明才能不仅仅拥有令人敬畏的疆土和武力，更能拥有与之匹配的、蓬勃而健康的内在生机，真正实现万世不移的繁荣！”

　　朱啸静静地听着，目光在赵铁柱的刚猛、朱求桂的沉毅、素月的慧黠之间流转。他脸上慢慢露出了由衷的、带着赞许的笑意。

　　破坏旧的障碍，守护新的成果，建设未来的根基——这三者，恰恰构成了他脑海中改革蓝图的三大支柱，缺一不可！

　　“好！说得都切中要害，深得朕心！”朱啸霍然起身，双手撑在桌案边缘，目光灼灼，脑海中纷繁的思绪瞬间贯通，形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的行动路线，“既然如此，我们便以此为基础，定下未来施政的基调与具体方略：

　　1. 吏治革新： 制定并颁布《官吏考成法新编》。彻底改革考核标准，摒弃唯文章、唯资历的旧规。重点考察官员在推广新式农具、兴修水利、提升辖区工坊效率、增加财政收入等方面的实际成效。漕运官员，严考其漕粮输送时效与损耗比率；地方官，详查其民生改善程度与税收增长实绩；无所作为、甚至阳奉阴违阻碍新政者，无论背景多深，坚决查处，绝不姑息！

　　2. 漕运盐政： 成立由精通格物、数算的技术官僚和干练务实的官员组成的‘漕运改良专项小组’与‘盐政革新筹备处’。前者负责研究在漕运关键枢纽推行轨道转运、标准货箱管理的具体技术与实施方案，优先选择淮安或济宁进行试点。后者则秘密设计新的盐业‘特许经营与累进税制’方案，准备在抵抗力量相对薄弱的长芦盐区先行试点，逐步打破专商垄断，引入有限竞争。

　　3. 鼓励开拓： 尽快颁布《海外及边疆拓殖条例》。以减免税收、提供低息贷款、授予土地开拓权、承诺军事保护（由蛟龙水师、福建水师及郑成功部根据区域划分负责）等优厚条件，鼓励民间资本，前往东瀛五省、乐浪省、南洋已掌控岛屿，乃至未来探明的北美地区，进行贸易、开矿。

　　4. 强化掌控，情报先行： 蛟龙水师加速第二代蒸汽铁甲舰的列装。天命军驻防体系与各省巡捕、保甲制度加强情报共享与应急联动。龙鳞卫、暗影卫（通过魏忠贤）双线并进，加大对朝中反对派及东南潜在通夷士绅的监控力度，务求掌握其核心罪证，做到预警及时，打击精准，务求一击必中，不留后患。

　　5. 科技兴国，教育为本： 将‘天工杯’打造为彰显帝国科技实力、选拔顶尖人才的最高平台。获奖项目，由朝廷‘天工院’直接投资，进行深化研究和全国推广。扩大‘皇家玄武学院’规模，并在东瀛五省的江户、乐浪省的汉城设立分院，择优录取当地学子；同时，在国子监大力深化格物、数算、地理、律法等实学课程。要让天下人彻底明白，精通实务、勇于创造，同样是报效国家、光耀门楣的康庄大道，是通往权力与荣耀的新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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