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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皇帝成了我的第一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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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玄策回宫那夜,雷声碾过宫檐,如天怒未息。

  他被抬进养心殿时已不省人事,唇色发青,额烫如炉,可指尖却冷得像从冰河里捞出来的铁器。

  太医们跪了一地,脉案写了三遍,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病不在经络,不在脏腑,连针都扎不进半分血气。

  “陛下脉象空浮,魂不守舍。”老太医抖着手禀报,“像是……被什么‘勾’了去。”

  没人敢接这话。

  宫中禁忌太多,尤其清明台那一夜,亲眼所见的人都闭了嘴。

  唯有断言站在殿外,仰头望着压城的黑云,低声喃喃:“不是勾魂,是引魂。他把自己点成了灯。”

  三日后,萧玄策醒了。

  睁眼第一刻,他没喊痛,也没问事,只是缓缓抬起手,盯着指甲根处那一圈淡淡的青痕,像铜锈蚀入骨缝。

  他轻轻摩挲着,竟笑了。

  “原来阴气入体,是这种感觉。”

  话音未落,一口霜雾自他口中溢出,在烛火前凝成一缕白烟,转瞬消散。

  当晚,断言夜探养心殿。

  他手持一枚古铜铃,铃身刻有镇魂符文,是清明司传了七代的法器。

  他本不想用,可当他在殿门外听见屋内传来细微的呜咽声——不是人哭,是风在墙角打旋,带着无数张嘴的形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

  殿门轻启,阴风扑面。

  断言踏步而入,举铃过顶,轻摇。

  铃声未响。

  咔的一声,铜铃从中裂开,碎成三片,坠地无声。

  他脸色骤变,踉跄后退一步,撞上屏风。

  “陛下已沾冥途之息。”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您虽活着,心跳仍在,呼吸未绝,但您的魂魄已被撕开一道口子,成了阴阳之间的‘活引’。”

  他望向床上那个静坐的男人,眼神震颤:“从此之后,她所触之魂,皆会本能追寻您。不是因为您强大,而是因为……您成了它们回家的路标。”

  萧玄策靠坐在榻上,披着玄色寝衣,烛光将他的轮廓映得如同石雕。

  他听完,只淡淡问了一句:“那她呢?她会怎样?”

  “她若不停止审判,这些冤魂便会越聚越多,而您,将成为它们的容器。一旦魂潮冲破封印,您会在清醒中被千魂啃噬神志,最终变成一具行走的怨窟。”

  “哦。”萧玄策应了一声,竟抬手掀开了帐幔,“那就让她住进来。”

  “什么?”

  “沈才人,搬入养心殿侧室。”他语气温淡,仿佛在批一道寻常奏折,“朕的病,只有她能治。”

  圣旨下达得快得反常,几乎在断言离开后的半个时辰就送到了永巷。

  沈青梧接过黄绢时指尖微颤,不是因为恩宠,而是因为她知道——他真的成了“阴引”。

  她踏入养心殿那夜,雨刚停。

  月光穿过湿漉漉的屋脊,照在廊下那对铜鹤上,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柄指向天空的剑。

  她走进侧室,推窗,看见主殿灯火未熄。

  萧玄策坐在案前,正在批阅奏折,朱笔未停。

  他没有看她,可她知道他在等。

  她闭上眼,轻轻触碰窗棂。

  刹那间,一股寒流自地底涌上,如千万根针扎进太阳穴。

  她猛地捂住头,一声闷哼滑出口边。

  就在那一瞬,主殿内的萧玄策忽然抬头,手中的朱笔一顿,墨滴落在纸上,晕开如血。

  他站起身,推门而出,一步步走到她门前,却不进来,只是隔着门板说:“药熬好了,在桌上。”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沈青梧没动。

  她知道那碗药是什么——温阳固魂汤,加了三钱龙骨粉,专克阴气侵蚀。

  可她也知道,真正让他好转的,从来不是药。

  是她。

  只要她靠近,那些缠绕在他周围的无形怨念就会安静下来,像迷途的羊群终于听见牧人的哨音。

  他们同处一室,却如隔生死。

  她不说,他不问。

  她写字,他批折。

  她梦魇,他添炭。

  她半夜惊醒,总能看见他还在灯下坐着,目光落在她这边,哪怕只是帘影晃动。

  直到那一夜。

  她梦见一座宫殿,琉璃瓦在雪夜里泛着红光。

  火从昭阳宫东厢烧起,浓烟滚滚,哭喊声被风撕碎。

  一个女人站在正殿台阶上,凤冠未卸,手中握着半截断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永昌三年冬,昭阳宫大火,八十七人焚身……”她在梦中喃喃,“皇后站在火里笑……”

  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全落进了守在外间的萧玄策耳中。

  次日清晨,线清悄然入殿,递上一份尘封的卷宗,封皮上写着:永昌三年宫变录。

  “昨夜你梦中所言,与幸存宫女供词完全吻合。”线清声音发紧,“其中一人写道:‘我看见皇后站在火里笑。’可当年官方记录,皇后是第一个死于火中的。”

  沈青梧翻开卷宗,手指微微发抖。

  她突然抓起笔,铺开一张空白宣纸,开始写。

  字迹潦草,行距错乱,可内容精准得令人胆寒——哪位嬷嬷在哪个角落被倒塌的梁木砸中,哪名小太监因贪生爬墙却被羽林军射杀,甚至还有几个名字,是从未出现在任何档案中的失踪宫婢。

  她不停写,笔尖划破纸张,墨汁飞溅。

  断言赶来时,正看见她写下最后一个名字,猛然抬头,双目通红。

  “你怎么了?”他问。

  “我不是在回忆。”她声音沙哑,“我是被塞进去的。她们的记忆……正往我脑子里灌。”

  断言翻看那张纸,脸色越来越白。

  他认出了这种书写方式——判魂录的雏形。

  唯有地府正式判官,在承接天命时,才能以心头血为墨,书万魂之罪。

  更可怕的是,当夜子时,养心殿外阴风骤起。

  九道模糊的身影浮现庭院,全都穿着前朝服饰,身上带着烧焦的痕迹。

  它们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转向主殿方向,围着萧玄策的寝宫盘旋,一圈,又一圈,如同朝拜某种新生的神只。

  断言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

  “不能再写了。”他转身冲进侧室,一把抓住沈青梧的手腕,“这些记录必须毁掉!否则——”

  可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沈青梧正低头看着那堆写满名字的纸,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交错。

  她轻轻抽出被他攥住的手,将纸卷拢,抱在怀中。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冷得像冥河之水。

  “你说要烧?”她声音很轻,却让断言脊背发凉,“可以。但你要想清楚——这些不是证据,不是案卷,不是你能随意处置的废纸。”

  她指尖抚过纸面,仿佛触摸亡者的脸。

  “这些,是遗言。”夜未央,风如刃。

  沈青梧立于庭院中央,素手一扬,符纸燃起幽蓝火光,灰烬盘旋而上,如蝶舞冥途。

  她闭目低语,声若寒泉击石:“召——永昌三年,昭阳宫亡魂,残识归位。”

  刹那间,天地失声。

  月色骤暗,铜鹤影子扭曲拉长,竟似跪伏迎客。

  九道阴影围宫盘旋已久,此刻唯有一道缓缓脱离队伍,颤巍巍落地——是个年轻宫女,半边身子焦黑溃烂,发丝蜷曲如枯草,眼中却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恐与执念。

  她双膝一软,跪在养心殿门前,目光直勾勾落在萧玄策身上。

  “陛下……”她哭出第一声,嗓音沙哑如磨刀石刮过铁板,“奴婢春桃,原是昭阳宫掌灯侍女……那夜大火,并非天灾……是皇后亲下令,命人泼油纵火,只为灭口!”

  萧玄策眉峰微动,指尖轻轻敲击门框,一如平日听政般冷静。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正被某种无形之物攥紧——那不是恐惧,而是记忆深处某扇尘封之门,正在被人用血手推开。

  “为何灭口?”他问,声音低沉平稳。

  “因……因我撞见她与北狄使者密会于暖阁……”春桃浑身颤抖,“她说‘汉室血脉已污,当以火洗清’……还说……还说……今上并非先帝亲子……”

  话音未落,她突然暴起!

  身形如箭扑向萧玄策,口中发出非人的尖啸,双目翻白,十指成钩,直取帝王咽喉!

  “小心!”断言怒喝,手中碎铃残片猛掷而出,却被一股阴流震飞三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纤瘦身影横移挡前——沈青梧竟以肉身硬接这一击!

  “砰!”

  魂体撞击之声闷响如鼓,她唇角溢血,踉跄后退两步,却始终未倒。

  胸前冥纹隐现,那是与地府契约的烙印,正疯狂燃烧,吞噬入侵的怨气。

  春桃瞪大双眼,仿佛认出了什么,嘶声喃喃:“你……你身上……有她的味道……那位穿黑袍、执判笔的女人……也来过这里……说过同样的话……”

  语毕,魂体崩散,化作点点磷火,消逝于月下。

  万籁俱寂。

  唯有沈青梧粗重的呼吸,在冷夜里清晰可闻。

  她单膝跪地,一手撑住地面,指节泛白。

  阳气剧烈损耗带来的虚弱感如潮水袭来,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无数根针在里面搅动。

  但她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丝冷笑。

  ——不是疯,是醒。

  她终于明白,自己承接的不只是冤魂记忆,而是被王朝刻意斩断的历史残响。

  这些亡者不是偶然找上门,而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推她走向真相的核心。

  萧玄策静静看着她,眸光深不见底。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枚极淡的莲花烙印,花纹古拙,似曾刻于某块陪葬玉佩之上。

  传说中,那是先皇后独有的信物图腾,随棺下葬,永不离身。

  “你说过,审判必须有凭有据。”他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刀刃上,“现在,证据来了。”

  沈青梧抬眼望他,眼中血丝密布,却亮得骇人。

  “这不是开始,”她咳出一口血沫,声音沙哑却坚定,“这是偿还的序章。”

  她慢慢站起身,将怀中那卷写满名字的纸紧紧贴在胸口,仿佛护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而在遥远偏殿的织房内,线清正跪坐于一方青铜织机前,指尖穿梭于银丝之间。

  那些散落百年的终判卷碎片,在她手中如同活物般自动拼合,交织成新的名录轮廓。

  烛火一闪,映出名录最顶端的名字——

  墨迹未干,宛若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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