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劫后，抉择

　　魔祖灭世大劫的尘埃，终是缓缓落定，洪荒虽满目疮痍，却也得以保存。

　　魔气消退，那笼罩洪荒天宇不知多少岁月的阴霾被撕开，久违的、清冷而纯粹的天光，如同羞涩的处子，试探着洒落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上。只是，这光映照出的，并非新生与欢庆，而是一幅惨烈到极致的画卷。

　　天河断裂，星辰轨迹紊乱，不时有拖着长长光尾的星骸坠向苍茫大地，在已然满目疮痍的山河间，再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四海之水浑浊不堪，倒灌入裂开的大地深渊，形成一片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内陆死海。不周山虽未彻底倾颓，但那擎天巨柱般的山体上，密布着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曾经万族林立、生机勃勃的洪荒大陆，此刻望去，竟有七八分化作了不适合生灵居住的绝域。

　　劫后余生的生灵，无论是侥幸未死的人族、妖族，或是那些开启了灵智的草木精怪，大多蜷缩在残存的角落，眼神空洞，望着陌生的天地，发出无声的悲泣。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沉重到连喘息都带着血腥与绝望。

　　碧游宫。

　　曾经的万仙来朝之地，金鳌岛上仙光袅袅、瑞气千条的盛景早已荡然无存。宫阙倾颓了大半，残垣断壁间，依稀可见昔日诛仙剑阵留下的凌厉剑痕与魔气腐蚀的污迹。宫前的广场空旷寂寥，唯有那道孤峭挺拔的青色身影，独立于废墟之上。

　　通天教主。

　　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袍，只是袍角沾染了拭不去的暗红，那是弟子们的血，也是他自己的血。他负手而立，仰望着天穹上那些稀疏、错乱，仿佛也带着伤痛的星辰。身后，原本应该站满了亲传弟子、随侍七仙、万千门人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寥寥数十道身影，个个带伤，气息萎靡，脸上刻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与无法磨灭的悲怆。

　　多宝道人站在众弟子最前，这位往日里沉稳持重、代师打理截教诸多事务的大总管，此刻亦是面色灰败，眼神深处是无法言说的痛楚。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远处一片彻底化为混沌虚无的区域——那里，原本是他的师师兄，截教大弟子，奎牛奎二道场的方位。

　　西岐城头，奎二显化夔牛真身，以吞噬法则强行将一众截教弟子体内灰雾全部吞入自身，为同门争取一线生机。最终，为重创混沌诡雾更是强行自爆元神，连真灵都未来得及遁出，便在恐怖威能的侵蚀下，与其体内灰雾一起化为了飞灰……形神俱灭。

　　那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深深凿在每一个幸存截教弟子的心头，更凿穿了通天教主那颗万劫不磨的圣心。

　　“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通天低声呢喃，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这立教之基，此刻听来，是何等的讽刺。他截取了吗？若不是因为他被诡雾侵蚀，截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洪荒也不会遭此大劫，所有截教弟子，尤其是他视若的亲子奎二就此陨落，如今截教弟子更是百不存一。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被诡雾侵蚀，他就是一切灾厄的源头。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圣魂。重建截教？再聚万仙？看着身后这些惊魂未定、道途几乎断绝的弟子，想着那无数永眠于劫中的门人，他心中再无半分意兴。道统已凋，圣心亦倦。这洪荒，这天地，留给他的，只剩无尽的萧索与回忆。

　　就在这时，一股渺茫而宏大的意念，自那无垠混沌深处传来，带着熟悉的道韵，轻轻触碰了他的心神。

　　通天缓缓转身。

　　不知何时，周一的身影已悄然出现在不远处的虚空。他依旧是那副平凡模样，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远行归来的风尘，以及更深的、关乎混沌隐秘的凝重。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通天。

　　两位圣人级强者，隔着残破的宫阙，隔着无数弟子陨落的悲伤，目光交汇。

　　一切言语，皆属多余。

　　通天从周一眼中，看到了混沌的呼唤，看到了比罗睺更古老的威胁，看到了同道远征的邀约。而周一，也从通天眼中，看到了心灰意冷，看到了去意已决，看到了无需言说的默契。

　　通天微微颔首。

　　下一刻，他身形晃动，化作一道清冽决绝的剑光，冲天而起，不再回首看一眼这伤心之地。

　　周一亦随之而动，身形淡化，融入虚空。

　　两道圣影，一青一玄，并肩掠过破碎的洪荒天宇，在诸圣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径直投入那茫茫无际、危险与机遇并存的混沌深处，再不见踪影。

　　首阳山，八景宫。

　　与碧游宫的残破不同，八景宫依旧清净古朴，只是宫外缭绕的紫气淡薄了许多，宫内那终年不息的八卦炉火，此刻也显得有些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静室之内，太清老子盘坐蒲团之上，面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金白。他忽然掩唇，发出一阵低沉的咳嗽，指缝间，有点点蕴含大道符文的圣血渗出，落在地上，竟将先天灵石铺就的地面蚀出几个小坑。

　　强行破境，导致自身大道有缺，更是道伤未愈，又遭遇混沌魔神熵寂的再次入侵，其所承受的反噬，远非外表看起来那般轻描淡写。大道之伤，已损及本源，非漫长岁月静修，借助洪荒天地之力缓缓温养，不可痊愈。

　　玄都以及周青端立在静室之外，头深深低下，肩头微微耸动。他们感知到老师气息的紊乱与虚弱，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担忧。

　　良久，老子的咳嗽声平息下去。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混沌生灭，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周青、玄都。”

　　“弟子在。”周青和玄都连忙应声。

　　“为师需闭关，非天地倾覆之祸，不可扰，洪荒恢复之事一切听从你元始师叔吩咐。”老子的声音平淡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八景宫内外，一应事务，由你执掌。”

　　“是，老师。”周青与玄都叩首。

　　老子不再多言，袖袍轻轻一拂。

　　“嗡——”

　　八景宫那两扇铭刻着太极道韵的厚重宫门，发出沉闷的响声，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宫门之上，太极图虚影流转，散发出浩瀚而沉凝的封印之力，宣告着太清圣人的暂时隐退。

　　咸阳宫，四海归一殿。

　　嬴政站立在殿前最高的玉阶之上，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如同他横扫六合、统一宇内时那般，充满了帝王的威严。只是，他那张千古一帝的容颜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之气。

　　他抬头，望着天穹。

　　那里，一条庞大无比的九爪黑龙法相正在痛苦地挣扎、哀鸣。那黑龙，本是他凝聚大秦帝国、乃至强行借调洪荒万族部分气运所化，是他突破自身极限，得以在最终之战中抗衡魔灾的根基。然而，借来的，终非己有。强行融合万族气运，如同饮鸩止渴，此刻反噬来临，黑龙法相之上，光华迅速黯淡，一片片凝若实质的龙鳞剥落、崩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气运的反噬，直接作用在他的本源之上。寿元，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燃烧、枯竭。

　　下方，李斯、蒙恬等大秦重臣，以及无数大秦锐士，皆跪伏在地，许多人已泣不成声。他们能感受到，那位带领他们创造无数奇迹的陛下，生命之火正在走向终点。

　　嬴政的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他俯瞰着他一手建立的煌煌帝都，看着那绵延的万里长城虚影，看着那象征着律法与秩序的铁血玄鸟旗。

　　“朕，统六国，天下归一，筑长城以镇九州龙脉，卫我大秦、护我社稷。”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咸阳，带着一种最后的宣告与寄托，“朕以始皇帝之名在此立誓！朕在，当守土开疆，扫平四夷，定我大秦万世之基！朕亡，亦将身化龙魂，佑我华夏永世不衰！”

　　话音落下，他整个身躯，从双脚开始，化作无数璀璨夺目的金色光点，如同逆流的星辰，纷纷扬扬，升腾而起，主动投入那横贯虚空、奔腾咆哮的人族气运长河之中！

　　“陛下！”

　　万民悲呼，声震天地。

　　那金色的光点融入气运长河，使得原本因大战而有些动荡萎靡的长河，骤然间壮大了数分，变得更加凝实、浩荡，一种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人道精神在其中澎湃激荡。始皇嬴政，以自身最后的一切，反哺人族，护佑永昌！

　　一代人皇，洪荒唯一一位天地共主就此落幕！

　　西方极地，灵山。

　　与东方的残破相比，西方的景象，只能用“死寂”来形容。魔祖罗睺被封印前，疯狂吞噬西方本源以增强实力，导致这片大地灵机几乎被抽干。放眼望去，黄沙万里，赤地无边，昔日的佛国净土，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连那象征着西方教根基的灵山，也光芒黯淡，山体上浮现出无数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崩解。

　　接引道人与准提道人并肩站立在灵山脚下，望着这片比魔劫之前更加荒芜、更加绝望的大地，脸上的悲苦之色浓郁得化不开。西方，太贫瘠了，经此一劫，更是雪上加霜，几乎断了道统延续的可能。

　　虚空波动，几道强大的身影降临。

　　女娲娘娘，元始天尊，以及刚刚送别老师的老子化身（一缕神识显化），还有……截教首徒，多宝道人。

　　诸圣汇聚，气氛凝重。

　　“阿弥陀佛，”接引率先开口，声音沙哑，“罗睺吞噬西方本源，大地灵脉十不存九，我西方……恐难再续道统了。”言语之中，充满了绝望。

　　准提亦叹息：“东方虽亦有损，然根基犹在，假以时日，必能恢复。唯我西方……唉。”

　　女娲娘娘慈悲的目光扫过荒芜大地，轻声道：“西方乃洪荒一部分，西方不存，洪荒亦不完整。天地人三道欲要复苏，西方气运不可或缺。”

　　元始天尊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多宝，缓缓道：“东方玄门，经此大劫，亦损失惨重，三教弟子折损无数。通天师弟心灰远走，截教名存实亡。然，道法玄妙，未必不可于西方再开一枝。”

　　老子的化身淡淡开口，声音缥缈，却直指核心：“西方之法，虽出旁门，然亦含慈悲度世、寂灭超脱之理，与玄门并非全然相悖。可引东方有缘之才，入主西方，借东方气运与道法菁华，重整山河，再立教统，名曰‘佛教’，以补全天道，兴复西方。”

　　此言一出，接引准提眼中顿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是解决西方困境，甚至可能因祸得福的唯一途径！

　　诸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截教首徒——多宝道人身上。

　　他身负上清仙法真传，修为高深，根基雄厚，更难得的是，其性情沉稳，善于管理，且……与佛教，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缘分。

　　多宝感受到那一道道或期盼、或审视、或复杂的目光，缓缓抬起头。他望向东方，那是金鳌岛的方向，是碧游宫的方向，是无数同门埋骨之地。师尊已去，截教已散，他这位首徒，该何去何从？

　　再看向眼前这片死寂荒芜的西方大地，一种莫名的使命感，伴随着对逝去同门的哀思与对未来的茫然，缓缓涌上心头。

　　是固守已成云烟的截教道统，寂寥余生？还是……踏入这片绝地，背负起另一种责任，于毁灭中，开辟一方新的天地？

　　他的目光，逐渐由彷徨，转向了一种沉静的决意。

　　灵山的风，卷起黄沙，呜咽着掠过残破的山门，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旧故事的终结，与一段新传奇的开启。而诸圣默立，等待着这位身具慧根的道人，最终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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