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恐慌弥漫

　　而那些年轻的士兵和军官们，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未与岳家军交过手，他们对岳飞的认知，还停留在朝廷刻意淡化和抹黑的宣传上：一个有些难缠，但终究会被大金天兵击败的南朝将领。

　　新任的猛安，一个刚从上京贵胄子弟中提拔起来的年轻人，拔出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满脸涨红地吼道：

　　“岳飞又如何！他敢来我大金龙兴之地，正好让他有来无回！为大金尽忠，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尽忠！尽忠！”新兵们挥舞着兵器，狂热地响应着。

　　这幅景象，荒诞得令人发笑。

　　一边是烈火烹油般的狂热，一边是冰水浇头般的死寂。

　　戍堡内，因为一道军报，被清晰地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完颜石头看着那些狂热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他没有理会猛安的动员，只是默默地弯下腰，想要捡起地上的陶碗碎片，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根本拿不起来。

　　索性不再去捡，步履蹒跚地，走向了自己的铺位。

　　完颜石头没有去检查自己的盔甲，也没有去擦拭自己的长刀，而是掀开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被褥，从枕头下，摸出了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

　　里面，是他这些年从牙缝里省下的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块他阿妈留给他的、保佑平安的狼牙。

　　石头将银子包好，紧紧地塞进了贴身的衣物里，又将那颗冰凉的狼牙，挂在了脖子上。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很清楚，这一次，或许……真的要出大事了。

　　自己必须想一条活路！

　　消息很快传到了辽阳府城。

　　留守辽阳府的是宗室完颜活女，此人乃是皇族旁支，没什么战功，靠着溜须拍马和送重金，才得了这个肥缺。

　　听闻宋军来犯，他立刻做出了反应。

　　第一，下令全城戒严，关闭四门，强行征调城内所有民夫，上城修补城防。

　　一时间，辽阳城内鸡飞狗跳，怨声载道，这副“严阵以待”的姿态，做得十足。

　　第二，立刻召集城中所有文武，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与辽阳共存亡”的演说，宣布要亲自上城督战，鼓舞士气。

　　完颜活女痛斥南朝背信弃义，赞扬大金兵威赫赫，说得天花乱坠，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然而，就在当晚，一匹快马，却从留守府的后门，悄悄地溜出了城，向着上京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马背上的信使，怀揣着完颜活女写给朝廷的“十万火急”的奏章。

　　奏章的内容，却和白天的慷慨激昂，截然不同。

　　信中，完颜活女先是痛陈辽东兵力之空虚，粮草之短缺，哭诉自己“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实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然后，又夸大其词，说根据情报，“宋军此次倾国而来，岳飞亲率主力，兵锋已至城下”，将自己的处境，描绘得岌岌可危。

　　信的末尾，完颜活女看似忠勇地表示，自己必将“血战到底，为国尽忠”，但字里行间，却无一不在暗示：“若城破，非臣之罪，实乃兵少粮寡，敌军势大也。”

　　完颜活女早已为自己，为这场还未开始的战争，找好了所有失败的借口。

　　这种从上到下的消极避战，早已不是秘密。

　　整个辽东的金军高层，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人人都想保存实力，人人都想让别人去顶在前面，人人都想好了战败后的退路。

　　这个曾经靠着悍不畏死的精神，从白山黑水间崛起的强大帝国，它的根基，早已在数十年的安逸和内斗中，腐朽不堪。

　　而此刻，黑风堡的城墙上，完颜石头正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羊皮袄，迎着刺骨的寒风，望着南方那片无尽的黑暗。

　　他不知道留守大人的那些算计，只知道战争，真的来了。

　　这一次，他不想再为那些远在上京的贵人们卖命了。

　　自从那道“南朝第四次北伐”的军报，如同惊雷般在黑风堡炸响后，这座孤零零的戍堡，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外松内紧的戒备之中。

　　年轻的猛安（千夫长）每日都带着他那些同样年轻、热血上头的亲兵，在城头高声叫骂，宣称要让南蛮子有来无回。

　　而像完颜石头这样的老兵，则被派去做些修补城墙、清理箭道的杂活，美其名曰“养精蓄锐，以待大战”。

　　完颜石头心里清楚，这是因为猛安也看出了他们这些老家伙的怯懦，怕他们临阵脱逃，动摇军心。

　　对此，完颜石头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庆幸。

　　他宁愿在这里搬石头，也不愿去城头面对那未知的、来自南方的恐惧。

　　然而，他们等待的“大战”，却迟迟没有到来。

　　宋军就像一群狡猾而又耐心的狼，他们只是远远地缀着，用他们的方式，一点点地，消磨着猎物的意志。

　　第一个夜晚，来得毫无征兆。

　　当时已是三更天，大多数士兵都在睡梦之中。完颜石头因为腿伤复发，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正靠在铺位上，听着窗外凄厉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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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堡外东南角的粮草堆方向，猛地窜起一道冲天的火光！

　　“轰！”

　　火借风势，瞬间便将那堆积如山的干草和粮袋吞噬。熊熊的烈焰，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在漆黑的夜空中狂舞，将半个天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锣声和惊慌的呐喊声，瞬间撕裂了黑风堡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惊醒了。

　　年轻的猛安提着刀，第一个冲出营房，带着士兵们乱哄哄地冲向火场。

　　他们提着水桶，想要救火，但一切都是徒劳。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几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从堡外的黑暗中，呼啸而来！

　　“咻！咻！咻！”

　　“啊！”

　　几名站在火光前、最为显眼的士兵，应声倒地，咽喉、胸口，都插着一根长长的、尾羽乌黑的弩箭。

　　那弩箭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直接贯穿了他们身上的皮甲，箭头从后背透出，带着一蓬温热的鲜血。

　　“是神臂弓！南蛮子的神臂弓！快隐蔽！”

　　人群中，一个老兵发出绝望的嘶吼。

　　“神臂弓”三个字，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的战意。

　　新兵们惊慌失措，丢下水桶，四处寻找掩体。

　　猛安挥舞着佩刀，大声呵斥着，想要重整队形，但回应他的，只有黑暗中又一轮精准而致命的点射。

　　又是几声惨叫，又有几名士兵倒下。

　　完颜石头没有动，从一开始，他就躲在营房的门后，透过门缝，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宋军并不想攻城，对方的人数绝对不多，就像一群在暗夜中狩猎的狼，目的明确，手段狠辣，烧你的粮，杀你的人，然后，在你反应过来之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几轮箭雨过后，堡外的黑暗，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只留下那冲天的火光，和地上几具尚在抽搐的尸体，证明着噩梦的真实。

　　这一夜，黑风堡的粮草，被烧掉了三分之一。

　　死了七个人，伤了十几个。

　　而他们，连宋军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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