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痛苦让他清醒，仇恨让他坚持。

　　草原的风似乎永无宁日，白日里天色也总是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荒原，令人心头沉郁。

　　允堂“病情”稍稳后，便被移入了另一顶更为暖和、守卫也更为森严的营帐。

　　大多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眼神空洞，进食极少，整个人如同一株失去土壤、正在缓慢枯萎的植物。

　　南承瑾被囚禁在队伍末尾一辆特制的铁甲车中，内外皆有南烁的亲信禁军把守，插翅难逃。

　　储君被囚，消息虽被严密封锁，但在这支人员复杂的队伍中，不可能不透出风声。营地里的气氛愈发诡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行走交谈都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引火烧身。

　　几位随行的皇子，表现各异。

　　睿王南承洲一副万事不挂心的闲散模样，偶尔在营地溜达，逗弄一下被拴着的猎犬，或是与值守的将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但他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眸深处，却时不时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十一皇子南承耀则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待在自己的帐中研究医书药材，或是定时前往允堂帐中诊视，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仿佛外界的风波与他毫无干系。

　　而变化最明显的，当属璃王南承瑜。

　　自从太子被困，南承瑜身上那股沉郁之气似乎散去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锐气。

　　他行走间步伐更显沉稳有力，处理护卫事宜时，指令下达得更加干脆果断，甚至偶尔在与留守将领交谈时，语气会不自觉地带上发号施令的意味。

　　允堂看向御帐方向的目光，那里面交织着渴望的炽热。

　　这一日深夜，营地陷入一片死寂。

　　南承瑜并未入睡，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鼠皮大氅，避开巡逻的队伍，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囚禁南承瑾的铁甲车附近。

　　守卫的铁甲车如同一个冰冷的铁盒子，矗立在营地边缘的阴影里，只有那顶部的透气孔偶尔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两名持戟禁军守在车门外，眼神警惕。

　　南承瑜并未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一处背风的土坡后，凝视着那辆铁甲车，目光闪烁不定。

　　他知道里面关着的是他曾经需要仰望、需要忌惮的太子，也是如今把他通往那个至高位置的其中一个最大绊脚石……或许，也是他潜在的盟友？

　　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回过身。

　　南承瑜没有返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允堂所在的那顶营帐走去。

　　允堂的营帐外守卫更加严密，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南承瑜在距离营帐尚有十余步时便被拦下。

　　“璃王殿下，陛下有令，十五殿下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守卫的校尉不卑不亢地说道。

　　南承瑜脸上挤出一丝关切的笑容，压低声音道。

　　“本王知道规矩。只是心中实在担忧十五弟的安危，远远看一眼，确认他安好便走，绝不出声打扰。”

　　校尉面露难色，但见南承瑜态度坚决，又是亲王之尊，犹豫片刻，还是侧身让开了一条缝隙，低声道。

　　“殿下请快些，莫要让末将难做。”

　　南承瑜点了点头，悄步走到营帐帘幕旁，并未掀开，只是透过那厚重的毡毛缝隙，小心翼翼地朝内望去。

　　帐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光线黯淡。

　　允堂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双眼紧闭着，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眉宇间那缕黑气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死气。

　　南承瑜的目光在允堂脸上停留了许久。

　　这个弟弟，平日里不声不响，甚至有些懦弱可欺，谁能想到，一朝爆发，竟能有如此狠厉的手段，直接将太子拉下马？虽说其中有父皇顺水推舟的意味，但其心计之深，对自己之狠，依然让人脊背发凉。

　　看着允堂那副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模样，心中念头飞转。

　　这样一个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却又掌握着某些秘密、并且行事毫无顾忌的弟弟，究竟是该彻底铲除以绝后患，还是……

　　正当他心思浮动之际，榻上的允堂，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南承瑜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允堂并未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随即又归于沉寂。

　　南承瑜盯着他又看了片刻，确认他确实仍在昏睡，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也不再停留，悄无声息地退后，对着那校尉微微颔首，转身融入了营地的阴影之中。

　　他离开后不久，营帐内，榻上的允堂，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清亮得没有一丝昏睡初醒的迷茫，只有森然。

　　他早就醒了，或者说，他根本未曾深睡。

　　南承瑜那刻意放轻却依旧存在的脚步声，以及那透过帘幕缝隙投射进来的视线，早已将他惊醒。

　　听着南承瑜离去的声音，嘴角缓缓勾起。

　　五皇子……你也坐不住了吗？

　　看来那个位置，真的很诱人啊。

　　允堂翻了个身，面朝里侧，将被角拉高了些，掩住了半张脸。

　　藏在锦被下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枚一直贴身藏着、寸许长的废弃银针。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南承瑾如果倒了，下一个会是谁？不会是这位野心勃勃、开始展露锋芒的五哥南承瑜？还是那个看似与世无争、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南承耀？亦或是……那个躲在幕后，可能才是真正给他下毒之人？

　　他不知道也不在意了。

　　在这权力的猎场上，没有人是无辜的。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间接害死东远的帮凶。

　　允堂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两股交织的毒性带来的无休无止的折磨。

　　痛苦让他清醒，仇恨让他坚持。

　　他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蜘蛛，耐心地编织着复仇的网，等待着下一个猎物，自己撞上来。

　　那盏昏黄的羊角灯，火光摇曳，将少年单薄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出一道扭曲而执拗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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