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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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的眼神瞬间结冰。

  他扫过庭中跪着的两个女人,脸上毫无表情,只对着殿外候着的郭舍人冷声吩咐。

  “带进来。”

  侍书与云袖被两名内侍架了进来,跪在大殿中央。

  泪痕划过云袖红肿的脸,让她那张面容显得楚楚可怜。

  “陛下,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是侍书姐姐她……”

  侍书则一言不发,头颅低垂,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一个受尽委屈却隐忍不发的形象,被她演到极致。

  刘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定在云袖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

  “你想侍寝?”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瞬间剖开了云袖所有的伪装。

  云袖身体剧颤,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极致的惊慌。

  她立刻俯身叩首,语无伦次。

  “奴婢不敢!奴婢一心只想为夫人分忧,绝无他想!”

  “好一个为夫人分忧。”刘彻笑了,笑意里全是冰冷的讥诮。

  他踱步到云袖面前,看向殿内那架十二扇的紫檀屏风。

  “既然这么喜欢跳舞,那就跳吧。”

  他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残忍而玩味。

  “去浣衣局,给那些洗衣的宫婢跳。”

  “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许停。什么时候跳到朕的卫夫人满意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浣衣局。

  宫里最腌臢、最不见天日的地方。

  让她去那里跳舞,比杀了她更屈辱。

  “陛下。”

  卫子夫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像是在求情。

  “云袖是皇后体恤臣妾身孕,特意送来的舞姬,如此重罚,怕是会寒了皇后娘娘的心。”

  “哦?”

  刘彻的目光终于从屏风上挪开,落回云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

  “既然朕的卫夫人发话了。”

  他收回了那几乎要杀人的视线。

  “那就罚为兰林殿洒扫婢,每日清扫所有宫人的秽物。”

  “什么时候皇后娘娘问起,你就说,这是卫夫人亲自为你求的情。”

  云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彻底瘫软在地。

  这一招,比发配浣衣局更狠。

  是让她顶着“卫夫人求情”的名义,去做最低贱的活。

  是让她成为椒房殿在这兰林殿里,一个行走的耻辱。

  刘彻不再看她,转向另一边沉默的侍书。

  “你。”

  侍书的身体一颤。

  “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恐与倔强。

  是个聪明的。

  刘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走到侍书面前,伸手将她扶起。

  这个动作,让一旁的云袖眼中迸出毒液般的嫉妒。

  “你很不错。”

  刘彻的声音温和下来,像在欣赏一件兵器。

  “懂得为主人分忧,也懂得护着主人。”

  侍书的脸上,是错愕与狂喜交织。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一步登天。

  刘彻扶着侍书,与卫子夫擦肩而过。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朕的刀,用得还顺手么?”

  卫子夫翻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翌日清晨。

  一道圣旨惊动后宫。

  兰林殿宫女侍书,护主有功,聪慧伶俐,特晋为长使。

  仍留兰林殿,专司伺候卫夫人饮食汤药。

  这道旨意,像一个响亮的耳光,同时打在长秋宫和椒房殿的脸上。

  王娡送来的眼线,被捧上了高位,却也被死死钉在了“试毒”这个最危险的位置上。

  陈阿娇送来的刀,则成了兰林殿最低贱的洒扫婢,日日受人耻笑。

  兰林殿,成了后宫最诡异,也最令人胆寒的存在。

  圣旨刚走,卫子夫便将夏婵叫到内殿。

  她将兰林殿所有的采买、用度、人事调配的账册与令牌,都交给了夏婵。

  “夏婵,你如今是这兰林殿的典事女官。”

  “兰林殿新晋了一位长使,用度开销自然要跟着涨,但账目必须清楚。”

  卫子夫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声音压低了几分。

  “我需要知道,我们的家底,有没有被硕鼠蛀空。”

  “谁犯了错,该罚什么,赏什么,都由你来定。”

  “不必问我,更不必手软。”

  “我只要结果,不论死活。”

  夏婵接过那沉甸甸的权柄,冰冷的触感仿佛传到了心里。

  她空洞的眸子,第一次有了焦点。

  没了情爱,剩下的,便是对权力的渴望与执行。

  她,成了卫子夫手中最锋利,也最没有感情的刀。

  当夜,亥时。

  夏婵没有去库房。

  她坐在灯下,翻看着过去三个月的账册,将每一笔不寻常的开支都用朱笔圈出。

  一夜未眠。

  第二日,她对新提拔的秋菊下令。

  “盯住侍书长使,她见了谁,拿了什么,一分一毫,都记下来。”

  又过一日,侍书的寝殿。

  夏婵带着秋菊,不请自入。

  侍书已换下宫女服饰,一身华服,正命云袖跪在地上为她捶腿。

  “夏婵典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侍书懒懒地抬眼,语气带着新晋长使的傲慢。

  夏婵没理会她的头衔,将一本账册扔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侍书长使,新官上任,总要熟悉下殿中事务。”

  “兰林殿的库房账目有些混乱,还请长使随我一同盘点,免得日后出了纰漏,说不清楚。”

  这是阳谋。

  以监督之名,行审查之实。

  侍书脸色微变,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跟着夏婵去了库房。

  库房内,灯火通明。

  夏婵先核对那些并无问题的器物布匹,侍书跟在后面,渐渐放松了警惕。

  “夏婵姐姐真是细心。”

  她甚至笑了起来。

  夏婵翻过一页账册,动作停住。

  “长使姐姐,这三匹御赐的云纹蜀锦,账面记录是您前日领去,用作打点各处管事了。”

  夏婵抬起头,目光锐利。

  “不知长使可有名录?我也好销账。”

  侍书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做的假账只写了“打点”,哪有什么名录。

  “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哪用得着记那么清楚。”

  她强撑着说。

  夏婵不与她争辩,又指向一旁的首饰盒。

  “那这五盒南海珍珠粉,账面记的是夫人取用,可太医嘱咐过,夫人有孕,忌用此物。”

  “长使专司夫人饮食汤药,应当比我更清楚才对。”

  侍书的额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夏婵步步紧逼,走到一堆普通布料前,随手拿起一卷。

  “这匹斜纹棉布,其貌不扬,也要记在夫人的用度上,倒是奇了。”

  她看着侍书,眼神冰冷得像刀。

  “还是说,这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侍书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那匹布里,藏着她誊抄的,卫子夫近半月的脉案和用药记录!

  那是长秋宫点名要的东西!

  夏婵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夏婵!”

  侍书猛地站起,声音尖利。

  “你敢污蔑我?我乃陛下亲封的长使!你一个小小典事,是想找死吗?”

  “我为何不敢?”

  夏婵眼中是死寂的疯狂,她当着侍书的面,从袖中摸出一把剪刀。

  “陛下让你伺候汤药,不是让你做长秋宫的探子!”

  “你以为,你偷的只是东西吗?你偷的是兰林殿上上下下的命!”

  “我今日便清理门户,看陛下是信你这个内鬼,还是信我这个忠仆!”

  “咔嚓”一声,剪刀划开了棉布的夹层。

  一卷写满蝇头小楷的薄纸,飘然落下。

  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侍书眼中的惊慌化为怨毒,她瞥见了夏婵身后,博古架上那尊用作装饰的青铜角抵。

  只要夏婵死了,就死无对证!

  “是你逼我的!”

  侍书嘶吼一声,假意扑向夏婵。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用尽全力,将那沉重的铜器猛地推了下去!

  青铜兽首,对准夏婵的头顶,呼啸而下!

  夏婵被她的动作逼在原地,避无可避。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影在瞳孔中放大。

  她闭上眼。

  解脱,或许也好。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一道青色的人影从库房外疾冲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将她死死卷开。

  “砰!”

  重物砸碎地板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紧接着,是一声男人压抑的闷哼。

  夏婵颤抖着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卫青那张因剧痛而绷紧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的后背,被铜器的尖角划开,鲜血瞬间浸透了青色的官服。

  他却像感觉不到痛,只是低头,看着怀中脸色煞白的少女。

  “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夏婵怔怔地看。

  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关切,看着他背后那刺目的鲜红。

  她那颗早已死去的心,似乎跳动了一下。

  卫青见她不语,只当她是吓坏了,松开手想要退开。

  夏婵却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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