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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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椒房殿。

  所有宫人都被卫子夫的命令屏退。

  殿门在身后合拢。

  那一声闷响,不是关门,是落闸。

  隔绝了两个世界。

  卫子夫站在烛火的阴影里。

  她手中捧着一件玄黑色貂皮披风,厚重,温暖。

  可她的眼神,却让殿内的暖意寸寸成冰。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即将出征的弟弟身上。

  而是死死盯着披风的内衬夹层。

  那里,一枚玄铁兵符的轮廓,被她的指尖死死压着。

  “仲卿。”

  她的声音没有温度,像冬日里最薄的那层脆冰。

  “此去雁门关,你有多大胜算?”

  卫青甲胄在身,身姿笔挺如枪。

  “匈奴五万主力,我军三万精锐,正面迎敌,臣有七成胜算。”

  “若他们,不与你正面迎敌呢?”

  卫子夫终于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姐弟温情,只有俯瞰棋局的绝对冷静。

  “若你真正的敌人,不在关外。”

  “而在你的军中呢?”

  一句话。

  让殿内摇曳的烛火,瞬间凝固。

  卫青的瞳孔,在那一刹那缩成了一点。

  卫子夫上前,将那件无比沉重的披风,亲手披在他的铠甲上。

  冰冷的甲片与温暖的貂皮相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陛下对你恩宠有加,满朝文武,看在眼里。”

  她的指尖隔着布料,重重按了按那枚兵符的位置。

  “可恩宠,也是最锋利的刀。”

  卫青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呼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阿姊按住他肩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右将军李息,随你出征,任副将。”

  卫子夫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死局。

  “他的人,编为左翼预备队。陛下说,这是为了让你无后顾之忧。”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根无形的冰针。

  扎进卫青的心脏。

  左翼预备队。

  战场上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张牌。

  交给了李息。

  李息……

  那个靠着逢迎拍马,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右将军。

  那个在朝堂上,处处与卫氏作对的淮南王门下走狗。

  卫青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明白了。

  这不是卫国战争。

  这是一场绞杀。

  一场以他、以及三万将士性命为赌注的政治绞杀。

  陛下要用匈奴的刀,来试探卫家的忠诚。

  或者说,是铲除功高震主的威胁。

  胜了,他卫青声望无两,然后呢?

  败了,他身死名裂,卫氏一族,万劫不复。

  “所以,你不能只想着赢。”

  卫子夫为他系上领口的带子,动作快得没有一丝迟疑。

  “你要活着。”

  她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带着能让陛下无话可说的‘东西’,活着回来见我。”

  东西?

  卫青懂了。

  李息通敌的铁证。

  她退后一步,又变回了那个威仪天下的皇后。

  “这件披风里的兵符,能调动上谷郡的两千郡兵。”

  “那是我这些年为你攒下的,只认此符,不认其他。”

  “在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是你的刀。”

  “他们,是你最后的退路。”

  卫青沉默着。

  他看着眼前这位贵为皇后,却要在深夜为他布置生死棋局的姐姐。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单膝跪地,冰冷的甲片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

  “臣,领命。”

  “去吧。”

  卫子夫转过身,不再看他。

  她的肩膀,在宽大的宫袍下,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碎裂。

  卫青起身。

  转身的刹那,眼神中的所有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然。

  他迈步走出椒房殿。

  身后的殿门,是他的根,也是他必须守护的牢笼。

  夜色如泼墨。

  宫门外,亲兵牵着战马,在寒风中静立。

  远处,三万大军的营地,是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正等待着它的主人。

  卫青正准备上马,眼角的余光,瞥见宫墙的阴影里,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的形制,他熟悉到骨子里。

  平阳公主府。

  车帘掀开一角。

  露出的,是平阳长公主刘莘那张写满焦灼的脸。

  她没有遥望,只是朝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随即,她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汤”的手势。

  一名侍女立刻从马车后奔出,快步冲到卫青的亲兵面前,将一个白玉小瓶强行塞了过去。

  “公主让奴婢转告将军!”

  侍女的声音压得极低,快得像一阵风。

  “提防李息将军帐下的厨子!他擅用‘腐筋散’!”

  “此毒无色无味,混入热汤,一个时辰内,便会令人四肢无力,任人宰割!”

  话音未落,侍女已转身跑回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毫不犹豫地驶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卫青的亲兵将那白玉小瓶呈上,手还在微微发抖。

  卫青接过。

  冰冷的玉质,在他掌心却像一块烙铁。

  他懂了。

  姐姐给了他一条后路,一把能在绝境中反击的刀。

  而她……平阳。

  她为他指出了那条通往后路之上,最阴险、最致命的陷阱。

  没有这个提醒,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的帅帐里。

  卫青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抱拳,深深一揖。

  而后,他翻身上马。

  动作干净利落,再无半分迟疑。

  他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未央宫。

  那里,有他的君王,他的阿姊。

  有他必须用性命去下的棋局。

  他又回望了一眼那片无尽的黑暗。

  那里,有他必须活下去的另一个理由。

  卫青猛地掉转马头,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前一指。

  冰冷的剑锋,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

  “出发!”

  ********

  三日后。

  雁门关外,狼牙谷。

  两侧山势陡峭嶙峋,如巨狼交错的獠牙,将唯一的谷道死死咬在中间。

  这里是天然的屠宰场。

  卫青的三万精锐,此刻就是蛰伏的死神。

  他们融入了山石草木的阴影里,没有一丝声息,连呼吸都与凛冽的寒风同调。

  昼伏夜出,连续三日的急行军,他们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提前抵达了这片死亡之地。

  他们没有入关。

  关城是陷阱。

  而关外的这片绝地,才是卫青为匈奴人,也为某些人,准备的坟墓。

  “将军。”

  一名斥候如鬼魅般出现在卫青身侧,单膝跪地。

  “李广将军在右北平的疑兵之计已成。”

  “漫山军旗,一夜火龙,匈奴右贤王被我军‘十万主力’所慑,已全军转向,正朝雁门关方向溃逃而来!”

  “预计明日午时,其先锋便会入谷!”

  卫青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匈奴人以为雁门关是生路。

  却不知,那是陛下为他们选好的坟墓。

  也是为他卫青选好的。

  “李息的左翼预备队,在何处?”

  卫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斥候的身子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

  “回将军……李将军的部队,在三十里外安营,声称……将士连日奔波,人困马乏,需休整半日,明日清晨再到指定位置。”

  卫青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冰冷,且残忍。

  休整?

  大战在即,在距离主帅三十里的地方休整?

  等明日清晨,匈奴人的先锋早已冲过谷口,他的中军将彻底暴露在匈奴主力的铁蹄之下。

  届时,李息再率军姗姗来迟,从背后给予友军致命一击。

  好一个“人困马乏”。

  好一个,一石二鸟。

  “传本将令。”

  卫青翻身上马,看向那条深不见底的谷道,眼神幽深如渊。

  “命韩校尉率五百校刀手,即刻出发。”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亲兵的耳中。

  “告诉李将军,天黑路滑,我派人去接应他的大军。”

  “一个时辰内,我要在预定地点,看到他的人。”

  “活的。”

  “喏!”

  看着亲兵远去的身影,卫青缓缓拔出长剑。

  剑刃映着天边惨白的月光,也映着他毫无温度的眼。

  棋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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