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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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扔掉毒箭。

  他看都未再看赵禹一眼,转向了另一人。

  太仆,石建。

  “石爱卿,你来说。”

  石建的身体像一截被抽掉骨头的烂肉,瘫软下去,嘴巴开合,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彻笑了。

  他转身,走回御阶之上,重新坐定。

  “看来,还是要张汤来告诉你们。”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像是在为一场好戏打着节拍。

  “张汤。”

  “遵旨。”

  张汤直起身。

  他没有情绪的声音,在死寂的宣室殿中响起。

  “元朔二年秋,淮南翁主刘陵,以美色贿赂中尉赵禹,探得长安武库布防图。”

  赵禹猛地抬头,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到极致。

  “同年冬,刘陵经赵禹牵线,密会匈奴使者,泄我雁门关兵力部署,致右贤王长驱直入。”

  张汤顿了顿,目光扫过赵禹。

  “此为,罪一。”

  他转向瘫软在地的石建。

  “元朔三年春,刘陵从太仆石建处,获知车骑将军卫青巡营路线,以西域奇毒‘腐肌散’,意图毒害。”

  “此为,罪二。”

  张汤每说一句,便有一名大臣的脸色褪去一分血色。

  他没有拿任何竹简,所有罪证,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元朔四年,刘陵投毒长乐宫,暗害皇太后,事败。其后,与其父淮南王刘安,暗中联络,密谋造反。”

  “此为淮南王刘安,写给匈奴单于伊稚斜的亲笔血书!”

  张汤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白绢,高高举起。

  他没有展示给所有人看,而是直接呈到了御前。

  刘彻扫了一眼,扔回给张汤。

  “念。”

  “事成之后,愿割黄河以北土地,与大匈奴共享天下!”

  “哗——”

  彻骨的寒意,瞬间贯穿了整个大殿。

  卖国!

  这是卖国!

  “经查,”张汤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敲响的丧钟,“与淮南王府暗中往来,泄露朝廷机密者,计有:”

  “中尉,赵禹。”

  殿外阴影中,两名绣衣使者应声走出。

  赵禹疯了一样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陛下!陛下饶命!是刘陵!是那个妖女引诱臣的!臣冤枉……”

  刘彻终于再次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悲悯。

  “冤枉?”

  “朕在卫青中毒之时,传你入宫,问你西域奇毒之事,你说了什么?”

  “你说,闻所未闻。”

  “朕在刘陵逃离长安之后,召你觐见,问你京城防务,你又说了什么?”

  “你说,固若金汤。”

  刘彻的声音很轻。

  “朕给过你两次机会。”

  “是你,自己选了这条死路。”

  绣衣使者已经到了赵禹身后。

  赵禹还想嘶喊,其中一人伸手,快如闪电,捏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反向一错。

  “咔嚓。”

  一声脆响。

  赵禹的下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所有的惨叫和求饶都被堵回了喉咙,只剩呜咽。

  他被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大殿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剩下牙齿控制不住地互相敲击发出的“咯咯”声。

  张汤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太仆,石建。”

  两名新的绣衣使者走出。

  “少府,王恢……”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便有两人走出,将一个瘫软的躯体拖走。

  没有惨叫,没有求饶。

  只有骨头撞击地面的闷响,和被堵住的、绝望的呜咽。

  一炷香后,原本拥挤的朝堂,变得空旷。

  刘彻看着这一切,端起案几上的酒樽。

  他对着殿下仅剩的、抖如筛糠的臣子们,遥遥一敬。

  “盛大的庆功宴,即将开始。”

  “但对某些人来说……”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不是喜宴。”

  “是断头饭。”

  他放下酒樽,不再看那些已经吓破了胆的人。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淮南王刘安,谋逆通敌,罪在不赦。着宗正、廷尉、御史大夫三司会审,布告天下。”

  “淮南翁主刘陵,打入召狱,听候发落。”

  “所有涉案官员,革职下狱,彻查家产,三族之内,男子为奴,女子为婢,流放朔方,永世不得还。”

  旨意颁布完毕。

  没有“天子之怒”,没有“伏尸百万”。

  只有冰冷的、不容置喙的裁决。

  刘彻站起身,看着殿外被血色浸染的夕阳,眼中是掌控一切的平静。

  他赢了。

  赢了对匈奴的战争。

  也赢得了对朝堂的绝对掌控。

  他转过身,望向椒房殿的方向。

  他的皇后,他的子夫。

  此刻,她也该去见那个“老朋友”了。

  ……

  召狱。

  长安城最阴暗的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血、霉菌和绝望混合的气味。

  最深处的囚室里,刘陵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

  华美的衣衫变成了肮脏的囚服,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每一次挪动,都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她败了。

  从她哭着逼迫父亲起兵的那一刻起,她就亲手将整个淮南王府,推入了深渊。

  她以为自己是棋手。

  却原来,她只是一枚棋子。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推开。

  一束光照了进来。

  一个身影逆着光,缓步走入。

  来人身着玄黑色皇后常服,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的凤凰,在昏暗中流动着微光。

  那双绣着金凤的履鞋,停在了她的面前。

  刘陵缓缓抬起头。

  卫子夫。

  “是你。”

  刘陵的声音沙哑得像破裂的风箱。

  “来看我笑话?”

  卫子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不是胜利者的炫耀,也不是对失败者的怜悯。

  那是一种纯粹的审视。

  就像在看一件,终于被擦拭干净的,沾满污垢的旧物。

  这种无视,比任何羞辱都让刘陵愤怒。

  “为什么!”

  刘陵猛地撑起身,镣铐哗哗作响。

  “我到底哪里输给了你!论出身,你不过是个歌姬!论谋略,我结交朝臣,离间君臣,勾结匈奴,天衣无缝!为什么!”

  “是你和刘彻!是你们早就设好了局!”

  “从我把楚服引荐给陈阿娇的时候,你们就算计好了一切!”

  “你们看着我一步步走进陷阱!你们很得意,是不是!”

  她的嘶吼,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

  卫子夫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你没有输给我。”

  刘陵愣住了。

  “你不是输在谋略。”

  卫子夫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那是一种跨越了生死的,冰冷的火焰。

  她凑到刘陵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三个字。

  “为卫荠。”

  卫荠?

  刘陵茫然。

  这个名字,熟悉,又遥远。

  像一段被她丢弃在记忆角落的,肮脏的尘埃。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她混乱的脑海。

  她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淮南王府。

  那个被她设计,送给父亲享用的平阳侯府的歌姬。

  那个在受尽凌辱后,用一支金簪刺穿自己喉咙的女孩。

  那个女孩,就叫卫荠。

  卫……荠?

  卫……子夫!

  刘陵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极致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什么君臣博弈,什么削藩集权……

  那些都只是表象!

  这场席卷了整个大汉朝堂的惊天大局,最原始的起点,竟然只是一个女人,为了给另一个人报仇的……私怨!

  她,淮南王府,陈阿娇,馆陶公主……

  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这个女人复仇棋盘上,一枚枚注定要被碾碎的棋子。

  “你……你是……”

  刘陵指着卫子夫,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温婉的皇后。

  而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索命的恶鬼。

  卫子夫缓缓站起身,恢复了那副母仪天下的平静。

  她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彻底被恐惧击溃,瘫软如泥的刘陵。

  “放心,本宫会让你好好活着。让你看着本宫如何给这大汉一片盛世。而你,你将永远暗无天日。”

  她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不——!”

  刘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卫子夫走出天牢,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她仰起头,看着未央宫上空那片晴空。

  卫荠,你看到了吗?

  她为那个被献祭的少女报了仇。

  她为卫青清除了威胁。

  她为刘据扫清了障碍。

  可是,她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转身,望向宣室殿的方向。

  那里,她的丈夫,大汉的天子,正在享受着这场胜利。

  清算了淮南王,朝中再无人敢与他抗衡。

  下一个,需要被“清算”的……

  会是谁?

  是功高震主的大司马大将军?

  还是根基深厚的卫氏外戚?

  她与刘彻的棋局,结束了开局。

  现在,正式进入了……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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