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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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北,卫青大帐。

  帐帘被一只血手猛地掀开。

  寒风裹着沙砾灌了进来,将烛火压得几近熄灭。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盔甲上凝固的血迹已经发黑。

  “大将军!”

  他喉咙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硬挤出来的。

  “李将军……在白狼口追敌百里,迷路,遭遇匈奴左谷蠡王主力……”

  “全军……覆没!”

  斥侯的声音戛然而止,说完便头一歪,昏死过去。

  可他最后一句气音,却清晰地在死寂的大帐中回响。

  “将军他……自刎殉国!”

  嗡——

  帐内一瞬间,连风都死了。

  卫青手中的青铜酒爵,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声地扭曲、变形。

  他甚至没有去看。

  暗红的血,混着琥珀色的酒液,从指缝间渗出。

  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

  晕开一朵小小的、绝望的花。

  “胡言乱语!”

  一名将领猛地拍案而起,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奋却比帐外的风还冷。

  “军令如山!李广他怎敢擅离职守!”

  话音未落。

  卫青的目光甚至没有移动。

  那名将领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后面的话全部堵死,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卫青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卷摊开的明黄绢帛上。

  皇帝亲赐的密旨。

  那上面每一个字,都是一道催命符,也是一道枷锁。

  他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几乎遮蔽了帐内所有的光。

  锵——

  长剑出鞘,龙吟裂石。

  雪亮的剑尖没有半分停滞,狠狠刺入悬挂的舆图!

  剑身嗡鸣,直没至柄。

  剑尖所指,正是匈奴主力大营——赵信城!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将那道要了李广性命的君王密旨,面无表情地丢进了火盆。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明黄的丝绸,将其烧灼、扭曲,最终化为一缕黑色的飞灰。

  “传我将令。”

  卫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全军,为李将军缟素一日。”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燃烧的、沉寂的死海。

  “然后,拔营!”

  “十日之内,本将军要在赵信城下,活捉左贤王,为飞将军,讨回这笔血债!”

  ************

  几乎是同一时刻。

  长安,未央宫。

  丞相李蔡跪在殿中,老泪纵横,哭声几乎要掀翻殿顶。

  “陛下!老臣的兄长飞将军,为大汉征战一生,如今花甲之年,为国捐躯,死不瞑目啊!”

  他猛地转身,枯瘦的手指如同一只鹰爪,直指以公孙贺为首的卫氏一派。

  “臣,弹劾大司马大将军卫青!”

  “若非他刻意排挤,妒贤嫉能,将飞将军这等猛将派往东路死地!我大汉的‘飞将军’,岂会落得个全军覆没、自刎沙场的下场!”

  “此乃构陷忠良,其心可诛!”

  “请陛下为李将军做主!”

  “请陛下严惩卫青,以正国法!”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跪倒一片。

  哭声、请罪声、弹劾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皇权的最高处。

  龙椅上。

  刘彻面无表情。

  他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

  咚——

  每一下,都像丧钟,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的目光越过下方一张张或悲愤、或激昂、或暗喜的脸,像是在审视一盘由他亲手布下的棋局。

  一枚老卒,换一个将军的绝路。

  甚好。

  *********

  漠北,西线。

  “停下!都给老子停下!”

  十几名骑兵忽然横在路中央,拦住了大军去路,为首的校尉正是李广利的亲信。

  “李将军有令!粮草不济,人困马乏,必须原地休整!”

  李广利策马赶到霍去病身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焦急。

  “骠骑将军,您看,不是末将有意拖延,实在是将士们……”

  他的话,被一声炸响打断。

  啪!!!

  一道黑色的鞭影,在空中撕开一道尖啸的裂口!

  霍去病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残影,狠狠抽在那名拦路校尉的脸上!

  “啊——!”

  校尉惨叫着,整个人被这一鞭从马背上活生生抽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翻滚了两圈,重重砸在地上,半边脸颊血肉模糊,连牙齿都飞出了几颗。

  全场死寂。

  风都停了。

  霍去病缓缓收回马鞭,那双看向李广利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你的粮草?”

  他用马鞭,遥遥指向北方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匈奴人的牛羊,就是我的粮草!”

  “他们的帐篷,就是我的营帐!”

  他猛地收敛笑容,声音冷得能把人的骨髓冻住。

  “再有挡路者。”

  “如此鞭!”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再次冲向最前方。

  五万大军轰然而动,铁流滚滚,再无人敢有半分迟疑。

  李广利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刺破掌心,滴下的血,滚烫。

  数日后。

  弓月泽。

  风中弥漫着盐碱和牲畜粪便的浓烈臭味。

  霍去病站在高坡上,俯瞰着月光下的巨大盆地。

  无数白色的帐篷,如同草原上疯长的毒蘑菇,铺满了整个视野。

  数不清的牛羊被圈禁着,像一片片流动的乌云。

  堆积如山的粮车,仿佛一座座沉默的小山。

  匈奴左贤王的主力与后勤大营。

  他们真正的心脏。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窜入霍去病帅帐。

  “骠骑将军!情报有误!这不是伊稚斜单于的王庭!是左贤王部!我们被骗了!应该立刻转向去和……”

  霍去病非但不惊,反而仰天大笑。

  笑声狂放,充满了嗜血的快意。

  “好!好一个左贤王!”

  “伊稚斜以为用他来做诱饵,就能拖住我?”

  霍去病猛地收住笑声,眼中是骇人的精光。

  “他太小看我霍去病了!”

  他一把撕下舆图,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用匕首在羊皮的最北端,狠狠刻下三个字。

  狼居胥!

  “传令全军!今夜,踏平弓月泽,吃了这碟开胃菜!”

  “然后,兵锋向北,告诉伊稚斜!”

  “我们的最终目标——”

  “用他伊稚斜的头颅,来封狼居胥!”

  *******

  长安,椒房殿。

  卫子夫看着两份密报,面沉如水。

  李广为饵,朝堂为网。

  好一个君心如钩。

  她走到案前,从发髻上,取下了一支赤金凤尾簪。

  簪尖锋利,在烛火下闪着幽冷的光。

  一名影子般的内侍,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

  是红姑。

  卫子夫没有看她,只是将那根金簪,和一张空白的绢帛,一同交给了她。

  “八百里加急,送到大将军手上。”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

  “告诉他,不必回信。”

  “也不必写字。”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

  “只需用这根簪子,在绢帛上留下一个印记。”

  “我……会懂。”

  红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垂首领命。

  “另外,去查一查,西域的信使老骆驼到哪了?”

  卫子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缓缓走到窗前,望向遥远的北方。

  弟弟。

  长安的毒,已经入骨。

  这盘棋,就看棋子能不能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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