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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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公主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重逾千斤,砸得刘侍郎抬不起头。

  刘侍郎浑身剧颤,官袍下的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想辩解,想嘶吼这二人与公主府毫无瓜葛。

  可平阳公主那双清冷的眼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威胁,却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

  天家的威仪,是无声的碾压,不容置喙,更不容反驳。

  “下官……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了公主殿下的人,下官罪该万死!”

  刘侍郎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再不敢多言半句。

  平阳公主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声线淡漠如冰。

  “此人的奴籍文书,拿来。”

  刘侍郎如蒙大赦,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张烙着卫青命运的文书,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过头顶。

  一名侍女走下马车,接过文书,呈给平阳。

  平阳甚至没有低头去看。

  “撕了。”两个字,云淡风轻,却像一道赦令,斩断了卫青身上无形的枷锁。

  侍女应声而动,那张决定了一个少年生死的薄纸,在她手中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刘侍郎,你可以走了。”

  平阳公主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

  刘侍郎如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带着他的人,狼狈地消失在长街尽头。

  周围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

  卫青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只用寥寥数语,就将他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

  平阳公主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她没有递出那张象征良人身份的空白户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卫青读懂了那目光中的审视。

  他猛地双膝跪地,对着马车的方向,重重叩首。

  “公主殿下再造之恩,卫青,永世不忘!”

  他的声音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被烈火淬炼过的,坚如磐石的决绝。

  “将来若有用得上卫青之处,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卫子麸看着这一幕,心头剧震,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平阳公主深深一福。

  “殿下,我弟弟自幼习武,身手不凡,恳请殿下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留在公主府,为您效犬马之劳!”

  这是他们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

  平阳公主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对姐弟。

  一个聪慧机敏,懂得在绝境中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一个忠勇决绝,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她正欲开口。

  “唏律律——!”

  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嘶,骤然炸响!

  拉车的四匹白马中,为首的那匹汗血宝马,不知何故,双眼赤红,前蹄猛地高高扬起,疯狂地挣动起来!

  车身剧烈摇晃,侍女们发出惊恐的尖叫。

  平阳公主虽极力镇定,但脸上也瞬间褪尽血色,身体在车厢内东倒西歪,眼看就要被甩出车外!

  “阿姊,退后!”

  卫青一声暴喝!

  说时迟那时快,他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他没有去拉缰绳,那只会让烈马更加疯狂。

  他身形一矮,精准地避开致命的马蹄,如鬼魅般欺近马腹,一手死死扣住马鞍,另一只手如铁钳般,猛地拍在烈马的脖颈要害处!

  那动作,快、准、狠!

  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受惊的烈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躁动不安地刨着蹄子,却再也无法挣脱。

  卫青紧绷的背脊挺得笔直,手臂上青筋贲张,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冷硬而俊朗,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悍勇之气。

  平阳公主扶着车壁,稳住身形。

  她掀开车帘,看到的,便是少年以血肉之躯,强行镇压住发狂烈马的这一幕。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这匹马。

  那一刻,她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卑微的少年。

  而是一柄已然出鞘,锋芒毕露的利剑。

  平阳公主的眼中,那抹惊艳与兴味,愈发浓厚。

  她缓缓走下马车,声音恢复了平素的雍容与威严。

  “你,很不错。”

  她走到卫青面前,亲自将那份良籍文书,塞入他手中。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平阳府的骑奴之首,专管马场,驯我府上所有的烈马。”

  “本宫的坐骑,也交由你照看。”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的卫子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至于你,”她看着卫子麸,“既是你弟弟的阿姊,便随我入府,做个歌姬……”

  “回禀公主,子麸不才,只怕不得此志。”卫子麸叩首,不卑不亢。

  “罢了,随你。”

  *********

  后元三年,三月。

  倒春寒料峭,长安城却被一片沉重的阴云笼罩。

  长乐宫内,药石无医。

  汉景帝刘启躺在病榻上,气息已是出多进少。

  平阳公主与太子刘彻,一左一右,侍奉在侧。

  刘启浑浊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女儿,最终,落在了年仅十六岁的太子身上。

  “彻儿……”

  “儿臣在。”刘彻跪在榻前,声音沙哑。

  “朕走后,江山,便交于你了。”景帝枯槁的手,紧紧抓住刘彻的手腕,“只是……窦氏势大,你母后又急于扶持田蚡……你要记住,帝王之术,在于平衡。”

  交代完最后的嘱托,汉景帝的手,无力地垂下。

  一代帝王,就此驾崩。

  刘彻登基为帝,年号建元。

  然而,新帝的御座,坐得并不安稳。

  太皇太后窦漪房垂帘听政,朝中大权,尽落于信奉黄老之学的窦氏一族手中。

  而他的生母,皇太后王娡,则日夜在他耳边吹风,力保其弟田蚡上位。

  内外夹击,掣肘重重。

  刘彻坐在空旷的未央宫中,只觉一阵刺骨的寒意。满朝文武,皆是戴着面具的傀儡,说着言不由衷的恭维。

  这让他莫名想起那个在梅林中,胆大包天,敢用一抔烂泥糊他靴子,又敢放他鸽子的丫头。

  卫子麸。

  那双眼睛,惊恐之下,藏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是一种他从未在宫中见过的,鲜活的,不被驯服的生命力。

  “郭舍人。”

  “奴在。”一名眉清目秀的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去查查玉婵居。还有,平阳公主府上,最近可有什么……有趣的新人?”

  郭舍人应声而去。

  ************

  盛夏,长安。

  新帝登基的阴霾早已散去,市井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繁华。

  卫子麸提着一篮新采的瓜果,走在通往公主府外的长街上。

  卫青已是平阳公主最信赖的骑奴,而她也凭借着这一层关系,在玉婵居安定下来。

  只是,她总觉得不安。

  那枚血玉,再未有过任何反应,而脑海中那个属于“卫子夫”的悲泣,也像是沉入了死寂的海底。

  她依旧是卫子麸,一个来自两千年后的,孤独的灵魂。

  正思索间,前方忽然一阵骚动。

  一队官兵正驱赶着人群,为后方的车驾清道。

  卫子麸连忙退到路边,低头避让。

  一顶朴素的官轿,从她面前缓缓经过。

  轿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又透着一股执拗之气的年轻侧脸。

  那张脸,熟悉到让卫子麸的呼吸,骤然一滞。

  是张骞!

  他竟已入朝为官,看这官轿的规制,至少是个郎中了。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轿中的张骞,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张骞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她?!

  二人之间,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隔着生与死的界限。

  一个,是背负着惊天秘密的异世来客。

  一个,是即将名留青史的少年郎中。

  他们的命运,因一座荒坟而交错。

  如今,又在这长安城的街头,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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