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方尖塔的回响

　　未定义之域中央，那个被“变量奇点”硬生生捏出来的微小“气泡”，就那么悬在那儿，像惊涛骇浪里一只怎么都打不翻的古怪小船。它散发的光稳定得让人心慌，暖融融的，跟周围那片啥都能是、又啥都不是的混沌泾渭分明。里头那两个依偎着的光影，轮廓依稀能看出是苏牧和林栀的模样，是他们俩那份羁绊死都不肯散的最后证明。可看着这景象，墨衡心里头却堵得慌——这他妈算什么？像博物馆玻璃柜里精心摆放的蝴蝶标本，美是美，却没了魂儿。

　　他刚提出的那个“灵魂置换”的念头，像在自己脑子里点了颗炸弹，炸得他自己都嗡嗡的，更别提旁人了。这话一出口，观测站里霎时静得吓人，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疯了！你绝对是疯了！”第一个跳起来的是青木族那位以稳重着称的灵能大师艾文，他脸都涨红了，指着主屏幕上那片混沌，“利用方尖塔遗迹？你怎么利用？那玩意儿现在跟块死石头没两样！就算它有口气，你怎么保证你的‘请求’能送到？跨越未定义之域？老弟，任何我们已知的规则、能量，哪怕是道意念波，进去就得被‘未定义’掉，渣都不剩！你这想法，比用蜘蛛丝去拴流星还离谱！更别说还要跟这边两个半死不活的身子和残魂同步……这里头但凡有一个环节出岔子，哪怕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结果是什么？是彻底玩完！连个灰都剩不下！”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急了，也怕极了。

　　“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岗岩将军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庞大的身躯转向众人，岩石般的面孔上看不出表情，但那双晶石眼睛里燃烧着决绝的火光，“头儿，还有林栀丫头，他们是为了什么变成这样的？是为了我们这帮还喘气的！现在他们困在那鬼地方，不上不下，说生不是生，说死不是死，我们就干看着？啊？我岗岩把话放这儿，就算这路是刀山火海，是必死无疑，只要有一丁点儿可能把他们捞回来，老子第一个上！墨衡小子说的对，亿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是机会！”

　　大长老没立刻说话，他只是慢慢走到连接舱边，苍老得像树皮一样的手轻轻放在生命古树延伸过来的一条微弱闪烁的根须上。古树传递来一阵阵悲伤而疲惫的波动，叶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这棵古老的生灵见过太多离别，它不愿意再看到希望以这种被“封装”的形式存在，那太残忍了。

　　“从理论上看……”墨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的虚拟投影因为高速计算而边缘模糊，声音也带着电流般的杂音，“……可能性，不是零。”他调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结构图，大多是推测和碎片化的信息。“‘方尖塔’是‘归零协议’的刀，但它这把刀的锻造模具，肯定来自‘源协议’这个最根本的数据库。就算现在刀断了，锈了，但模具和数据库之间的‘连接通道’，那种结构性的东西，或许……还在。我们不需要输送足以重启它的能量，那不现实。我们需要的，是钻个空子，是发一个……‘信号’。”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一个基于‘源协议’底层逻辑的、合情合理的‘请求’。比如……‘检测到高优先级维护者候选生命体征异常，关联绑定灵魂受损，请求执行紧急备份信息同步与存在性修复’之类的。利用苏牧首领之前被‘归档库’识别过的特殊身份，加上林栀阁下和他之间那股子连未定义都一时半会儿磨不掉的羁绊，作为双重验证密码！”

　　这计划说白了，就是骗。骗过那高高在上的“变量奇点”，甚至可能骗过“源协议”本身那套冰冷的运行逻辑。他们这群蝼蚁对抗不了神明，但或许能利用神明自己定下的规矩，来偷天换日。

　　“可信号怎么送过去？用什么送？”一个技术员提出了关键问题，“未定义之域里，常规通讯手段完全失效。”

　　“载体……需要一个极其特殊的载体。”墨衡的目光再次落回连接舱内的两人身上，眼神复杂，“他们的肉身，以及里面残存的那点儿灵魂碎片，本身就是最醒目的‘信标’。没有比这更精准的定位了。但需要一层‘保护壳’，一层能扛住未定义侵蚀，至少能扛住一小会儿的‘盔甲’。”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寒意地，飘向了观测站另一侧的主屏幕——那里显示着混沌污染区核心那片纹丝不动的极致黑暗。

　　混沌……混乱规则的集合体。未定义……纯粹的可能性。这两者，从根子上说，是不同口味的“无序”。那么，用混沌的力量去冲击未定义之域，会不会像用一把乱七八糟的钥匙去捅一把结构精密的锁？也许打不开，但说不定能把锁眼搅和乱，创造出一点点的……混乱间隙？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后背发凉。向混沌求援？这跟请鬼看病有啥区别？

　　“我们没得挑。”墨衡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已经彻底进入了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技术狂热状态，“这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在未定义之域里开个临时‘狗洞’的方法。我们需要混沌核心……把它的一部分力量，‘借’给我们用用。”

　　怎么借？那位混沌主宰，现在明显是龟缩防御，巴不得他们和奇点两败俱伤，它会乖乖配合？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混沌区的观测员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喊出声：“动了！混沌核心有动静！它……它好像剥离了一小块东西出来！”

　　众人悚然望去。只见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边缘，一团大概有房屋大小、不断扭曲变幻、散发着浓郁恶意和侵蚀气息的暗影，像是被什么东西排斥、挤出来了一样，缓缓地脱离了主体。这团暗影给人的感觉非常具体，就像是从混沌主宰身上，专门切下了一块负责“渗透”和“污染”功能的组织。它像是个被抛弃的毒囊，慢悠悠地……朝着秩序网络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朝着昏迷的林栀和苏牧飘了过来！

　　“警戒！最高警戒！”岗岩将军怒吼一声，能量护盾瞬间在连接舱周围层层亮起。

　　“别动！都别动！”墨衡却死死盯着那团东西，眼睛亮得吓人，“它不是在攻击……这感觉……像是在‘投送’！妈的，它想把这块带着强烈污染特性的混沌规则，直接塞进林栀和苏牧身体里！”

　　一瞬间，墨衡全明白了。那个混沌主宰，冰冷、理智得可怕。它肯定也计算出了墨衡这个疯狂计划的潜在价值。它自己不敢，也没能力直接去碰“变量奇点”，但它乐意看到有人去当这个炮灰。把这团蕴含着“渗透”力量的混沌规则“借”给他们，就像给即将执行自杀式任务的士兵发一把淬毒的匕首。成功了，说不定能对奇点造成干扰甚至伤害，它乐见其成；失败了，也不过是损失一小块可再生的“组织”，还能近距离观察奇点的反应机制。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毫无温度的利用。

　　“接住它！”墨衡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用这团混沌力量当保护壳，裹住他们，冲过去！同时，我会用尽全力刺激方尖塔遗迹，发送同步请求！”

　　已经没有时间争论了。那团不祥的暗影无视了岗岩将军布下的层层护盾——那些秩序侧的能量防御在纯粹的混沌规则面前，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迅速消融——径直逼近连接舱。

　　在所有人紧张到极点、几乎窒息的目光注视下，墨衡咬着牙，操控着精密的医疗引导光束，像是拆弹专家处理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团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混沌暗影，缓缓接触林栀和苏牧的身体。

　　“呃啊——！”

　　即使处于深度昏迷，林栀的身体依然发生了剧烈的痉挛，像被扔进油锅的活虾。苏牧那冰冷的躯体也微微震颤起来。两人的皮肤表面，肉眼可见地浮现出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色纹路，混乱、暴戾的气息开始侵蚀他们本就微弱的生命之火。这过程看着都疼，仿佛是把滚烫的、带着诅咒的岩浆，强行浇灌进濒临破碎的琉璃器皿里。

　　但与此同时，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幻形状的暗色力场，也确实以两人为中心形成了。它像个活着的、不祥的卵壳，表面时而光滑如镜，时而凸起尖刺，将林栀和苏牧紧紧包裹在内，隔绝了外界。

　　“就是现在！！”墨衡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将所有的计算力、所有的精神意志，像压缩到极点的弹簧一样，猛地释放向远处那座灰色的“方尖塔”遗迹！他模拟出苏牧那独特的、带着“变量”特质的灵魂波动，混合着林栀清晰可辨的生命印记，编织成一段极其复杂、蕴含着特定逻辑指令的信息流，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遗迹沉寂的表面！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嗡鸣传来。

　　“方尖塔”遗迹那灰暗冰冷的表面，那些早已熄灭、被认为是永久性损坏的纯白纹路，在这一刻，竟然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荡漾开一圈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涟漪！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到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波动，以遗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这不是能量冲击，更像是一种……权限被触动的回应，一种来自世界底层规则的、模糊的“注视”！

　　这股波动无视了物理距离，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作用在了那个包裹着两人的混沌“卵壳”上！

　　下一刻，在观测站内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个不断蠕动的暗色卵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然后狠狠投掷了出去！化作一道拖着混沌尾焰的暗色流星，义无反顾地射向了未定义之域中心那个温暖的“气泡”！

　　嗤——啦——！

　　卵壳一进入未定义之域的边界，就发出了刺耳的、仿佛规则被撕裂的怪响。混沌的力量与“未定义”的特性激烈冲突、湮灭。卵壳的表面被不断“抹除”，又凭借其混乱的本质顽强地“重构”，如同一个在酸液中不断溶解又再生的怪物，拼尽一切朝着目标前进。这场面，看得人头皮发麻。

　　“变量奇点”那永恒的切换明显慢了下来，它似乎被这个同时蕴含着秩序（方尖塔波动）和混沌（卵壳）特性的“异物”深深吸引了，更多的“注意力”投射过来，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混沌污染区核心那片黑暗，也传递出高度集中、计算般的意念波动。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那燃烧着、挣扎着的混沌卵壳，终于……一头撞进了那个稳定的“气泡”世界！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没有发生。

　　卵壳在进入气泡的瞬间，仿佛从一个混乱的海洋跳进了一个规则清晰的游泳池。外部的混沌力量被气泡内稳定的规则迅速中和、剥离、净化，发出最后的、不甘的嘶嘶声，然后彻底消散。

　　林栀和苏牧的躯体，失去了混沌外壳的包裹，直接暴露在了那片温暖柔和的光芒之下。

　　紧接着，奇迹般的景象出现了。

　　气泡中央，那两个原本只是光影轮廓的羁绊具现体，仿佛感受到了本体的强烈召唤，瞬间化作两道流萤般的光束——一道带着苏牧特有的坚韧蓝光，一道带着林栀灵魂的柔和银辉——猛地投向各自对应的躯体，如同倦鸟归巢，水滴入海，瞬间融合进去！

　　与此同时，“方尖塔”遗迹传来的那股古老波动，如同最高明的神医，引导着某种更深层次的、信息层面的同步与修复过程……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开始在那两具破损严重的躯体中缓慢滋生。

　　苏牧那冰冷僵硬了太久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林栀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悄然浮现出一抹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血色。

　　那个悬浮在气泡之外的“变量奇点”，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它没有阻止，也没有任何干预的迹象。

　　仿佛在它那超越凡人理解的逻辑中，这种从“概念性存在”回归“物质载体”的转变，也仅仅是无穷可能性画卷上，新添的一笔有趣色彩，值得……记录与观察。

　　混沌核心那片极致的黑暗，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是在重新评估这次“风险投资”的潜在回报率。

　　观测站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怕太响。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主屏幕上，气泡内那两具似乎正在缓慢恢复生机的躯体。

　　成功了？真的……成了吗？

　　苏牧和林栀……他们……能回来吗？

　　就在这死寂的期待中，悬浮于气泡之外的“变量奇点”，其永恒切换、永不停息的状态，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主动的、带有明确倾向性的变化。它那变幻不定的形态，缓缓地、微妙地……朝着气泡内部，那个正在上演着生命奇迹的场景……“倾斜”了那么一丝。

　　就像一个一直对玻璃缸里金鱼爱搭不理的孩子，第一次，好奇地把脸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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