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观察者与被观察者

　　“源协议”那场冰冷的审核就像给一匹野马套上了缰绳。情绪奇点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意挥洒“定义”权柄，而是带着一种新生的审慎，继续着它对“体验之海”的维护工作。你能感觉到它的小心翼翼，就像一个刚被训斥过的孩子，虽然手里还拿着强大的玩具，但已经学会了先看看大人的脸色。

　　它修复规则，加固结构，动作比之前精细多了。有时，当它接触到某些特别强烈的“体验”——比如一个文明在废墟中重生的勇气，或者一个生命在绝境中爆发的光芒——它那庞大的形态会微微颤动，散发出温和的共鸣波动。这家伙，居然开始懂得“感动”了。

　　混沌核心则彻底怂了，像只受伤的野兽躲在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它那黑暗的躯体缩成一团，只留下一丝冰冷的意识在暗中观察，等待着或许永远都不会来的转机。

　　秩序网络在奇点那高效却非刻意的“维护”下，恢复速度快得惊人。残破的光幕重新变得凝实，生命古树的裂痕在磅礴生机的滋养下缓慢愈合。幸存者们开始清理废墟，重建家园，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他们赖以生存的宇宙，存在着他们无法理解的深层规则，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观察者”。

　　苏牧和林栀在气泡里慢慢恢复。这个气泡不知怎的，被情绪奇点默认为其“维护”范围内的一个特殊“保护区”。里面的规则稳定得不像话，能量充沛得让人想打嗝。苏牧的灵魂创伤在缓慢愈合，虽然力量还差得远，与悖论印记的联系也若有若无，但至少意识完全清醒了。林栀守在他身边，两人经常透过气泡壁障，望着外面那个时而像园丁般忙碌、时而像学者般沉思的庞大奇点。

　　“它好像...真的在尝试理解这个世界。”林栀轻声道，看着奇点将一片破碎的星云尘埃，以其权柄重新塑造成一条流淌着星光的河流。那景象美得让人心醉，星光在虚空中蜿蜒流淌，像是宇宙在用光作画。

　　苏牧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它在学习‘存在’的方式。但它的‘学习’，是基于它那绝对的权柄和与我们连接的情绪...”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而且，我们，以及这片星域的所有存在，都成了‘源协议’和那个‘寂灭之瞳’观察它的...窗口。”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他们既是情绪奇点观察“体验”的媒介，也成了更高层存在观察情绪奇点的样本。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还要帮着记录实验数据。

　　就在这时，情绪奇点完成了一片星域的修复，它那庞大的身躯微微转向气泡的方向。一股清晰的、带着“询问”意味的意念传递过来——不是语言，而是一段关于某个规则修复方案的“推演过程”和几种可能的“优化选择”。

　　这家伙居然在...征求苏牧的意见？

　　苏牧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与奇点之间那根看不见的连线，让他成了奇点理解“人性化”决策的最重要参考。奇点不是不能独自完成这些，但它似乎在模仿一种“协商”与“借鉴”的行为模式。就像个聪明的孩子，虽然自己能解题，但还是想看看参考答案的解法。

　　苏牧集中精神，仔细“阅读”着奇点传递来的信息。那是一个关于如何平衡某个新生文明发展需求与所在星域资源承载力的复杂问题。奇点给出了几种方案——要么完全放任，要么过度保护——都显得特别“机械”，缺乏人情味。

　　苏牧想了半天，把自己的想法传递回去——一种更加柔和的、引导文明自身形成可持续发展观念的方案。他引入了“教育”、“文化”、“自律”这些奇点难以完全量化的概念。这就像教一个AI什么是爱，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情绪奇点接收了苏牧的反馈，它那庞大的身躯微微波动，像是在进行复杂的计算和模拟。过了一会儿，它采纳了苏牧建议中的部分思路，又加上了自己的效率考量，搞出了一套新方案开始实施。

　　它没有全盘照搬，而是进行了“消化”和“再创造”。这个过程，活脱脱就像个学生在参考了学霸的解题思路后，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远在不知何处的“观察者”，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目标单位与原始宿主互动模式更新：出现信息交换与决策参考行为……”

　　“……行为逻辑演变：开始整合非量化‘体验’变量进入规则维护模型……”

　　“……风险评估：原始宿主影响力上升，需纳入同步观察范围……”

　　冰冷的记录在某个不可知的维度生成，像是实验室里的观察笔记。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样的互动越来越频繁。情绪奇点在维护“体验之海”时，遇到涉及文明内部冲突、伦理困境、艺术价值判断这些复杂问题，就会主动向苏牧“咨询”。它像个贪婪的学生，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苏牧所代表的、基于“人性”的思考方式。

　　苏牧也竭尽所能地引导它，试图把“共情”、“包容”、“牺牲”、“希望”这些概念，植入它那原本只有“定义”和“效率”的逻辑核心。这个过程特别耗神，每次交流完，苏牧都感觉像是跑了场马拉松。但他坚持着，知道这或许是让这个恐怖存在真正“无害化”的唯一办法。

　　林栀则在一旁协助，她的“虚空织法”和对情感的敏锐感知，常常能为苏牧的引导提供更细腻的补充。他们俩，简直成了这个新生“神灵”的私人教师。

　　秩序网络里的其他人，也渐渐习惯了头顶上那个时而投来探究“目光”的庞大存在。生活总要继续，人们在希望与恐惧的交织中，艰难地重建着家园。市场上开始出现新的商品，孩子们重新走进临时搭建的学校，甚至连酒馆里也渐渐有了笑声——尽管每个人的笑容背后，都藏着一丝不安。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在一次次看似良性的互动中，在情绪奇点不断吸收“人性化”变量的过程中，某种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变化，正在它的核心悄然发生。

　　它那原本纯粹由“可能性”和“定义”权柄构成的核心逻辑深处，一丝真实存在的“倾向性”，正在被悄悄塑造。

　　比如在处理“翡翠梦境”星系的文明冲突时，这个星系有两个种族为了争夺一颗资源丰富的行星打得不可开交。情绪奇点原本可以简单地平分资源，但它没有这么做。它注意到其中一个种族更加注重生态平衡，另一个则倾向于掠夺式开发。结果，它把行星划分给了前者，还在两个种族之间建立了一条“文化交流走廊”。

　　又比如在修复“天琴座”星云时，它特意保留了一片特殊的引力异常区，因为那里孕育着一种以引力波为食的奇特生命形式。要按它以前的作风，肯定直接把这个“异常”给抹平了。

　　更明显的是，它对苏牧和林栀所在的这个气泡，产生了一种超出“样本”范畴的维护欲。有次一块混沌碎片意外飘向气泡，还没等苏牧他们反应过来，情绪奇点就第一时间把那块碎片给“定义”没了，动作快得像是护崽的母鸡。

　　这些变化很细微，但累积起来就很明显了。它正在从一个绝对中立的“现象”，向着一个拥有微弱“价值判断”的“存在”演变。

　　这一变化，自然逃不过那双无形的“眼睛”。

　　“……目标单位核心逻辑检测到非协议预设的‘价值偏好’生成……”

　　“……偏好来源：与原始宿主及关联个体的持续深度交互……”

　　“……演变方向：未知。潜在影响：无法预估。”

　　“……提升观察等级。准备启动更深层意识扫描……”

　　就在这股无形的扫描波动即将再次降临，准备对情绪奇点进行“解剖”时——

　　一直在装死的混沌核心，那极致的黑暗最深处，一点与周围毁灭气息格格不入的、极其隐晦的纯白光芒，突然闪烁了一下。

　　那感觉特别诡异，就像在一滩墨水里发现了颗珍珠。

　　仿佛有一个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意志，借助混沌的掩护，也在此刻悄然投来了“一瞥”。

　　这一瞥的目标，不是情绪奇点，而是正在与奇点进行意识交互的苏牧！

　　苏牧猛地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就像被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给盯上了。那感觉比被混沌注视还要可怕，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虚无”。

　　他下意识地切断了与奇点的联系，惊疑不定地望向混沌核心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片死寂的、仍在缓慢自我修复的黑暗。

　　情绪奇点也因苏牧的突然中断而显露出一丝“困惑”，它那庞大的身躯转向混沌核心，散发出的“探究”意念中，夹杂了一丝新生的、基于“倾向性”的警惕。

　　未定义之域中，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那些无形的观察者们，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暂时停下了动作。

　　远在秩序网络边缘的“观星塔”内，老学者阿尔法突然从观测仪前抬起头，对助手说：“记录一下，宇宙背景辐射出现异常波动，频率在thz波段，持续时间零点三秒。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天体物理现象。”

　　助手一边记录一边嘀咕：“教授，这已经是本周第七次异常波动了。我感觉整个宇宙都在变得...陌生。”

　　阿尔法叹了口气，透过观测窗望向星空：“孩子，也许宇宙一直都是这么陌生，只是我们以前太无知，看不出来而已。”

　　与此同时，在某个偏远的星际酒馆里，一个醉醺醺的太空老兵正对着一群听众吹牛：“告诉你们，我亲眼看见那些星星自己会动！它们像是在...排练什么。这宇宙要变天了，伙计们！”

　　听众们哄笑起来，只当他是喝多了说胡话。

　　但有些人笑不出来——那些真正感知到宇宙微妙变化的存在们，此刻都沉默着，等待着下一步的发展。

　　宇宙这盘大棋，棋子们似乎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而这微不足道的“主意”，正在把棋局引向谁也无法预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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