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另一个她

　　萧玄承站起身，那瓶救命的丹药被他死死握在掌心，温润的玉瓶此刻却像烙铁般滚烫，仿佛这是他沉沦命运中唯一的锚点。

　　他看着沉默如山、气息依旧冷冽的五哥，嘴唇翕动了几下，脸上交织着更加深切的恳求、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无尽的挣扎。

　　仿佛刚才救父的决心，耗尽了他最后的勇气，而接下来要说的话，需要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终于，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夜色的沉重全部吸入肺腑，他再次磕了个头。这一次的动作，没有了之前的爆发力，却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与卑微。

　　“五哥……”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求，“我……我还有一事相求……万望五哥……答应……”

　　萧玄爻面具后的目光倏然一凝，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但却并未打断，只是静静看着弟弟，等着他的下文。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的光芒似乎都暗淡了几分，只余下萧玄承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是关于母妃……”

　　萧玄承艰难地开口，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若千钧，“是关于她体内的……‘另一个’……”

　　他停顿了许久，似乎在积聚勇气，也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煎熬。“我知道，她……那个冷酷的灵魂，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毁你容颜，害你受辱，今又欲弑君……她……罪该万死！万死难赎其罪！我也恨她入骨！恨不得……恨不得亲手……”

　　他的声音因强烈的恨意而颤抖，手指深深抠进砖缝。

　　“但是……但是五哥……那个孕育我、十月怀胎受尽苦楚、会在我病时彻夜不眠温柔哼唱、会为我一点小小的成就而欣喜落泪、会因我受罚而忧心如焚的母妃……她也是真实存在的啊！”

　　“那个‘恶鬼’寄生在她体内，蚕食着她的精神，扭曲她的存在，她……她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她甚至对‘恶鬼’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我……我怎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母亲……因为她体内另一个邪恶的存在……而被……被斩尽杀绝，魂飞魄散？！”

　　说到最后，他已是泣不成声，深深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砖石上，身体因巨大的悲恸和哀求而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五哥！我萧玄承在此立誓！”他猛地再次抬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声音嘶哑却穿透力极强，“以我所有能力，所有资源，所有忠诚，助五哥肃清朝堂，执掌乾坤！事成之后，我愿用一切交换——王位、自由、财富、乃至……性命！只要五哥开口，我绝无二话，万死不辞！”

　　“只求……只求五哥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看在我母妃亦是身不由己、饱受煎熬的份上……届时……能……能放母妃一条生路！将她囚于深宫别苑也好，流放于荒僻之地也罢，废去她一切尊荣……让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我……我和母妃同去同归！绝无怨言！她……她终究是我的生身之母啊，五哥……”

　　这番热诚而剜心刺骨的剖白，字字泣血，句句含泪，如同最炽热的熔岩，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和卑微到极致的恳求，狠狠撞击着萧玄爻冰封多年、壁垒森严的心防。

　　他看着跪在地上，为了保全母亲一线生机，甘愿献出自己拥有的一切的弟弟。

　　那份不顾一切的赤诚与孝心，那份明知母亲承载着罪孽却无法割舍血脉亲情的至情，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猛烈地敲击着萧玄爻内心最深处。

　　齐妃带来的滔天恨意在这一刻，竟被一种更宏大、更复杂的情绪短暂地压制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生母，那个在深宫倾轧中香消玉殒的柔弱女子，那份永失所爱的、刻骨铭心的痛楚与孤寂瞬间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那份痛楚，与眼前八弟痛失母爱的恐惧，在灵魂深处产生了某种悲凉的共鸣。

　　面具之后，萧玄爻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冰面上行走，令人窒息。

　　萧玄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几乎以为这最后的、绝望的祈求也将化为泡影。

　　最终，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萧玄爻动了。

　　他的眸中，罕见地涌动着一丝复杂难言的动容。弯下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的力量，坚定地握住了萧玄承微微颤抖的手臂，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八弟……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掠过萧玄承紧握药瓶的手，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写满哀求与决绝的眼睛上。

　　“你的心意……五哥，答应你。”

　　萧玄爻是真的感动。

　　实则，以萧玄承的实力和齐妃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把持，他若真趁父皇中毒之际振臂一呼，凭借齐家势力，登基为王并非难事。

　　届时，自己要拨乱反正，势必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掀起更大的腥风血雨。

　　他这两次交谈却主动交托底牌，献上丹药，并立下重誓相助于我，所求不过是其母一线生机……此等抉择，对他自身而言，实为一步险棋，亦是一步断了自己退路的绝棋。

　　他本不必在此刻稳住自己。

　　毕竟，玄石关和外祖父远在边陲的兵权，尚不足以支撑他们千里迢迢挥师逼宫，能守住一方疆土已属不易。

　　萧玄承的赤诚之心，可见一斑。

　　宁星回也动容了，她这次是真的信了——萧玄承乃至诚之人。

　　等萧玄承感动离开后，她才缓缓飘下：“确定了么？”

　　萧玄爻作揖拜道：“还请神女殿下回京城一趟，将我父皇救醒。”

　　这是他们方才商量好的。

　　他给萧玄承的药是个幌子，实则真正起效的，是神女的神通。

　　不过，刚刚萧玄承要是不同意救父皇，或是让他们发现一星半点“他根本不想让皇帝苏醒”的样子，他都离不开玄石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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