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重返黑曜

　　黑曜宫的清晨带着一种冷得近乎神圣的淡紫。薄雾自漆黑的山脉升起，沿着宫殿的檐角缓缓流动，风声掠过远处的水脉，像是谁在低声吟唱。

　　仁醒来时，阳光尚未完全穿透那层淡雾。他坐在铺着黑金织毯的寝殿一隅，静默片刻，再次意识到自己和玲华已不在黄泉。空气里不再有死亡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菊花香气。

　　他抬头时，看见了她。

　　玲华坐在高窗边，身姿挺直，黑色的振袖在晨风中微微荡起。金色的日冕花纹沿着袖口蜿蜒，她的指尖戴着细致的金制护指，手中那把扇轻轻半开，扇骨闪着暗金光泽。她的头发已重新整理好，齐整的短发垂在颈侧，一丝不乱。紫色的眼眸望向外头的雾海，神情平静，带着一种只有神只才拥有的庄然秩序——那种让世界本身为之呼吸的气场。

　　仁看着她，心中仍有几分不适应。从黄泉到黑曜，这一切的转变太快，像梦与现实的交叠。

　　玲华轻轻转过头，声音柔和，却透着那熟悉的压迫感。「多么古雅，我已经太久没听见黑曜的风声了……」

　　仁下意识地答了一句，声音低哑：「这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微微一笑，扇子轻敲着膝侧，目光又回到窗外。那一笑带着淡淡的威压与温度，让仁的呼吸不自觉放慢。

　　片刻的寂静之后，仁开口了，「……你被封印的这段时间，我经历了一些事。」

　　玲华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在听。

　　「……当时你被封印到黄泉，天照大神想抓我。天界休化自己启动了，把我送进了不同的重叠之境。」玲华没有插话，只轻轻转着手中的扇子。那金色扇骨在指间一闪一闪，像是在等他继续。

　　仁吸了口气：「第一个地方，是个几乎坍塌的未来。那是一个暗影之国。那个版本的你……已经堕得很深。她用恐惧统治着世界，没有人敢反抗。整个世原都被你的影子笼罩，连阳光都不敢落在你的脚下。」

　　玲华听完，紫眸微微一动，像是认真地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情景。片刻后，她轻轻一笑，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调侃。

　　「呵……有的时候，我也好奇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她侧过头，手中金扇一合，敲在掌心上，笑意更浅了几分，「做坏人啊——那种不受任何约束的快感，也许挺诱人。」

　　她看了仁一眼，眼神里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不过我们都没机会体会了，是吧？在这座世界里，总得有人去拯救它。看来我们两个里只有你有幸提验过咯，小仁。」

　　仁看着她，心里忽然有种久违的踏实感——

　　这才是他熟悉的玲华。

　　总是带着一丝玩味的冷酷，却又在那锋利之下藏着柔软与善意。

　　他接着说道，「后来我去了另一个时空，在时间的尽头。那里的你，幽冥华，成了终焉的女神，毁灭了一切，但她最终赎罪。她教我怎么使用天界休化，告诉我力量不该只是毁灭。」仁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点怀念。

　　玲华的紫眸轻轻一转，微微挑眉：「哦？那你还真得感谢她呢。」

　　仁愣了愣，没察觉她的语气已经开始发酸，只点头道：「嗯，确实要谢她。她是个很好的老师。」

　　扇面“啪”地一合。

　　「那后来呢？」她问，声音温柔，眼神却不温柔，「又遇到了几个‘我’？」

　　仁赶紧解释：「最后一个世界……那个你从未觉醒神性。她只是个普通人，和之前的我一样。她还在东京，喜欢喝咖啡，忙于学业，也对未来迷茫。」他顿了一下，笑得有点傻，「可她笑起来，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

　　玲华的唇角动了动，露出一点笑意。她低下头，短发发滑过脸侧。

　　「看来你这趟旅程真是收获不浅呢。」她轻声道，「不同的玲华都见过，那在你心里，还有多少留给我呢？」

　　仁笑了笑，语气温柔得像在怕惊扰她。「都在啊，只是有的在梦里、教我走出黑暗；有的现在在我面前，让我不想再离开。」

　　玲华眯起眼，笑容慢慢变淡，金扇再次展开。

　　「比以前会说话了嘛。」她轻轻一摇扇子，风从她指尖拂过仁的发梢，「希望你现在新的能力跟你的嘴甜一样有所长进呢。」

　　仁摊手笑了笑：「会有机会的。」

　　殿中安静片刻。仁忽然觉得她的笑又回到了从前——带着神的威压，也带着人类不敢直视的美。

　　他抬起右手，掌心闪过一点淡金的光，像是试探般微微浮动。光芒短暂地照亮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也许……我已经不再只是那个东京的凡人了。」

　　玲华看着那团光，嘴角轻轻扬起。那笑意里没有惊讶，反而更像是一种确认。

　　她放下扇，抬手，指尖拂过仁的头发。

　　她的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如同女王抚摸她的臣民，又像神在确认自己的造物。

　　「我也可以感受到它的能量，现在做好继续穿梭重境的准备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低笑，尾音轻轻往下滑，仿佛在玩味他的胆量。

　　仁有些局促：「算是吧……我只是学着不再拖你后腿。」

　　玲华的指尖在他鬓边停了片刻，微微用力，像是要让他抬头看自己。「不错……但记得，你的力量是我的。你懂的吧，仁君？」

　　那句话说得极轻，却让仁背后发冷。他下意识笑了笑，想用轻松掩饰那份压迫。「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玲华眨了眨眼，紫眸里流出一抹柔光。「很好，因为我从没想过要变。」

　　她重新展开扇子，轻轻一摇，风声似乎都顺着她的节奏而动。

　　仁看着她，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那既不是恐惧，也不是单纯的敬畏，而是一种被光与影同时包围的错觉。

　　他心底很清楚：她回来了——那个属于黑曜的女王。

　　仁把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口那些乱成线的消息一根根理出来。

　　「我得把现在世原的情况全说了。」他看向窗边的她。

　　「说吧。」玲华不转身，扇面轻合，像在扣住一段风。

　　「天守在黑铁要塞被毁后，派人去解封界海妖后海月千代。我让正则和凛去拦了，可……」仁顿了顿，「如果天守成功，她回到世原，第一件事多半是找你和黑曜算账，你知道的，因为神海道......」

　　「嗯，我听说过她，」她只是应了一声，紫眸里掠过一丝光。「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做好准备便是。」

　　仁继续：「黄泉那边，我们走的时候应该没能带走所有的天界休化的能量， 所以伊邪那美应该已经拿到了它。她现在能干涉重界的空间法则——」

　　扇骨轻轻敲在窗栏上，清脆的一声在殿内回荡。玲华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雾海里，紫色的眸底泛起一丝冷光。

　　「我在黄泉时，伊邪那美说过——真梦早就跟她达成了交易。」她语气低缓，但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重量，「想想吧，仁。所有的乱局……从头到尾，都是她织的网。」

　　她缓缓站起，长袖垂地，幽月扇收在掌心。

　　「一开始，是她暗中指使天守，让他们来抓你；然后，是她故意诱导我，让我以为你在‘黑铁要塞’被害，把我引过去，逼我出手；连黄泉的阴谋，也离不开她的丝线。」

　　风从殿门的缝隙灌入，带着一丝冷气。玲华抬起手，指尖的金护指在光下闪着冷光，扇子在她掌中“咔”地一声被折起。

　　「这些……」她微微俯身，紫眸里掠过一抹锋芒，「都是真梦一个人挑起来的。」

　　她的声音越发轻，却也越发危险。

　　「她拿走了我们的东西——黑曜在世原的尊重，我的时间，以及我的爱人。」

　　她的指节轻轻一动。空气随之一紧。仁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上流出的那股力量，黑色的能量像烟一样从她的肩边逸出，顺着地面爬开。

　　金饰的细节在那一瞬被阴影吞噬，她的神形像要被夜重新夺回。

　　「她拿走的，」玲华低声说，唇角慢慢扬起，「我们会在她身上，变本加厉的奉还。」

　　那笑意美得危险，像寒光划过深海。

　　黑色的灵压从她身上涌出，空气中的灵力被逼得一阵乱流。窗外的雾也随之微微震动，远山的轮廓一瞬模糊。

　　仁心头一紧，下意识想伸手，但还没开口，玲华已经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挥。

　　那股暴躁的能量在半空凝滞，随即被她强行压回体内。

　　空气重新安静。

　　玲华深吸一口气，长袖垂落，眼神重新恢复清冷。「失礼了。」

　　仁看着她，轻声道：「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哦？」她挑眉，扇子重新展开，风声一瞬变得温柔，「那时候我可不是真的生气？」

　　玲华的唇角微微扬起，紫眸里的光一晃即逝。「那现在呢？现在你知道了吗？」

　　仁摇摇头，笑意淡了些，神情也跟着收敛：「现在我知道该更小心一点。」

　　短暂的沉默。空气里的温度像被风带着稍稍一沉。仁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认真。

　　仁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认真。「……说到黄泉，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重叠之境里的幽冥华，告诉过我你的身世。她说你的真正身世——是由死亡女神伊邪那美与创造之神伊邪那岐共同造化的存在。父亲是秩序与创造的神，母亲则是死亡与毁灭的主宰。」

　　玲华目光转到了窗外：「……我在黄泉的时候，伊邪那美也提过这些。她还说过，伊邪那岐和她原本是起的，共通创造了高天原，但因为高天原忌惮她的存在，所以把她封入了黄泉。所以才成了现在的她。……话说回来，我却从没见过那个被称作‘父’的创世神。」

　　「也许是时候去见他了。」仁道，「只有他，可能知道如何重新稳住黄泉——或者，阻止伊邪那美的计划。」

　　她垂目笑了笑，笑意薄得像一层锋利的金箔。「你要我去见造物神？去求那个从未看我一眼的‘父亲’开恩？别忘了那些高天原的天津神刚刚才把我给封入黄泉的。」

　　仁没躲开她的锋芒，只是轻声：「在去黄泉之前， 我见过了天照大神，她意识到了你我也许是这次对抗伊邪那美的关键，也知道了黑铁的悲剧是真梦所为，这次天照不会再次对我们加以审判。」

　　她盯着他的眼睛，像在确认他是不是还会退。然后，她把扇子扣在掌心，语气忽地放软了一分，带出那种独属于她的、让人无处躲避的温柔占有——「好嘛仁君，既然你说的，那我就听你的。」

　　殿门忽地一响，外庭的人声压低着涌进来。爱香像一阵风跑进来，半途又生生收住，跪在门槛前，声音发颤：「玲华大人……真的是您吗？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玲华从窗边起身。她并没有刻意放缓脚步，像平时一般给他们施压。她走到爱香面前，蹲下，金色护指轻轻拂过脚边人类的发顶——动作极轻，像恋爱，像落雪。

　　「不错，爱香。本宫回来了，这些时辛苦你们了。」

　　大殿门口跪了一排人——薰、户真，还有几个仁只在离开前匆匆见过一面的侍从。户真端着茶盘跑到近前，红着眼睛，小心把茶安在阶前，语速打颤：「大人，户真……户真每天都……都在想您。就算被打趣也好，欺负也好，只要大人留在世原……」

　　「哭什么，」玲华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淡如夜里的一阵凉风。

　　她抬起手，金色的护指在光下闪着冷光，指尖轻轻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点令人发麻的凉意。「再说话，茶就要洒了。」

　　户真一激灵，整个人直挺挺地僵住，茶盘险些打翻。仁看见她眼角那一点笑，锋利，却不伤人。

　　薰上前一步，低头行礼，语气依旧冷静，却压着掩不住的激动。

　　「禀告玲华大人……自您离开后，黑曜境内的神黑炎陆续熄灭。失去守护的地方开始滋生异气，那些无心妖趁势从山林和旧井里钻出，袭扰边境的村落。」

　　她停顿片刻，抬眼看向玲华。

　　「连先前您亲自点燃过神黑炎的影虎城，也有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不过，现在您回来了，这些灵火应该都会重新燃起。」

　　玲华轻轻一抬手，袖中风起，殿内烛火一齐晃动。那光线像是感应到她的存在，重新稳定下来。

　　薰松了口气，继续禀报：「阿珠大人几日前便已动身。她去寻赤川枫蛇——因为红怨和黑曜的结盟，阿珠希望能与枫蛇联手，派军护保护黑曜北部的村落。」

　　仁补了一句：「是我让阿珠去的。因为你不在，很多地方开始试探边界。」

　　玲华听完，扇面“啪”地合上，声音在殿里敲出一道干净的线。「……看来本宫不在的这段日子，世原可一点也没安分。」

　　她站起身，目光落在仁身上。「我们去见伊邪那岐。」

　　仁一愣：「现在？」

　　「当然。」她的笑意像刀，从扇缘滑过来，「拖得越久，问题就越多，况且你现在可以带我们一起穿梭重叠之境了，我们快去快回就好。」

　　仁下意识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黑曜这边……」

　　「我回来的消息放出，便可。这些无心妖不会再敢冒犯了。」她语气平平，却让殿内所有人都更直地低下头。「我不在的时间里，你们守好了黑曜，做得不错。接下来，是给我的考验了。」

　　她回头看仁，像是在喊他，又像是在命令他。仁走过去，停在她垂下的手边。她的手掌摊开，像一座平台。仁习惯性地苦笑了一下，还是走上去，站稳。

　　她偏一下头：「怎么，有点紧张？」

　　「不是我第一次去高天原了。」仁开着玩笑，「但这应该算是见我伴侣的家人了？」

　　玲华挑眉，扇子尖轻敲仁的胸口。「哦？见‘伴侣的家人’？」

　　她的唇角带着笑意，「那你要表现好一点，别让他们觉得我拣了个不听话的凡人哦。」

　　她转向众人：「爱香，薰，顾真——黑曜由你们暂代。红怨那边若有变，先稳住人心，不要和梦喰硬拼。枫蛇若来黑曜，告诉她：黑曜欠她一次。」

　　众人齐声应是。

　　「走吧，仁君。」她低下头，金护指轻轻点了点他肩，「去见见我们的创世神。」

　　仁深吸一口气：「走。」

　　他话音刚落，空气忽然绷紧，一股锋锐的气流自两人之间爆发开来，像风，却比风更快。

　　那风从他们身下骤然升起，卷起衣袖与雾气，瞬息间将两人的身影包裹进去。宫殿的金线浮纹在那光中被震得发亮，空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嘭！

　　风卷残影的瞬间，仁与玲华的身形化作一束光，被那股力量一吞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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