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3章 智囊团的算盘声（2025年1月11日）

　　北京冬日，阳光透过古朴的窗棂，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地面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卷特有的、混合着樟木与宣纸的沉静气味。这间看似寻常的书斋，青砖墁地，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函套古籍，静谧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书斋中央，一张巨大的花梨木长案取代了会议桌。李玄策端坐主位，神情沉静，目光扫过围坐的几位核心成员：有身着素色中山装、代表学术协调力量的学者，有戴着深度眼镜、来自前沿智能实验室的研究员，还有风尘仆仆、刚从北方工业城市赶来的老同学王铁柱。王铁柱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棉袄，粗粝的大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带着一股淬火炉前锤炼出的朴实力量。

　　长案上，没有投影仪，没有电子屏幕。只有几卷摊开的空白竹简，一把特制的刻刀，以及一柄泛着幽冷寒光、细如发丝的淬火钢针——那是王铁柱从不离身的宝贝，据说是用他厂里最新的特种合金边角料精心打磨而成。

　　“诸位，”李玄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新的技术浪潮已然到来。当务之急，是探索人与智能和谐共生的伦理边界。今日，我们不谈虚词，不画蓝图，只求共识。”他拿起刻刀，手腕沉稳有力，开始在光洁的竹简上刻下第一行字——《智能时代人文伦理框架初探》。

　　刻刀划过坚韧的竹简表面，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桑。李玄策的刻字并非简单的记录，每一笔划都蕴含着他对古文字的理解和对生命智慧的感悟，字形古朴厚重，力透竹背。他一边刻，一边阐述着框架的核心原则：尊重人的主体性、明确智能工具边界、建立协同治理机制、防范技术失衡……

　　刻到关于“国际标准协同”的关键条款时，旁边一位负责学术联络的年轻研究员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李老师，海外某学术机构最新的建议文本刚传来，他们在‘智能体权利’定义上颇为激进，要求赋予高级智能系统拟似人格和部分权利，这……”

　　“哼！”一声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闷哼打断了研究员的话。王铁柱皱着眉，粗糙的手指捏起案上那柄寒光闪闪的淬火钢针，对着李玄策刚刻下的、关于参考意见的一行字，毫不客气地就戳了过去！

　　针尖精准地点在一个措辞微妙的连接词上。

　　“滋啦——”一声极其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只见那坚硬光滑的竹简表面，在王铁柱手中那柄凝聚了特种钢材极致硬度和韧性的淬火钢针下，竟如同豆腐般被轻易地“挑”掉了一小块！他动作快得惊人，手腕一抖，针尖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几下就将那个他认为“花里胡哨、不顶用”的连接词完全剔除，又在旁边飞快地“刻”上了几个更直白、更刚硬的古篆变体字——“权责明，界碑立”！

　　做完这一切，王铁柱把钢针往旁边一放，瓮声瓮气地说：“李头儿，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洋文！可俺在厂里淬了一辈子火，知道啥是好钢！那些条款，俺瞧着就像俺们厂前阵子出的那批‘样子货’次品刀——嘿，花纹刻得那叫一个漂亮，太阳底下能晃瞎眼！可一上机床试切，刃口‘嘎嘣’就崩了！为啥？火候不对！芯子软！光图个表面靓，顶屁用？规矩就得像俺打的刀，花纹可以没有，但刃口必须硬，芯子必须韧！含糊不清的‘权利’？那不是给智能体套光环，那是给自个儿脖子底下垫软刀子！崩刃的时候，哭都来不及！”

　　他这番用打铁淬火比喻智能伦理的糙话，让在座的研究员和学者们都愣住了，随即又陷入深思。话糙理不糙，王铁柱用最朴实的工匠经验，一针见血地刺破了华丽辞藻下可能存在的隐患——过度拟人化可能导致权责混淆。

　　李玄策看着竹简上被王铁柱修改后显得更加刚劲有力的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笑意：“铁柱说的在理。规矩如刀，形可古朴，刃须锋利，芯要坚韧。”

　　就在众人品味王铁柱的“淬火哲学”时，书斋角落，一直安静旁听的李天枢动了动。少年清亮的眼眸扫过长案一角放置的、作为会议计时器的老式红木算盘。那算盘珠圆玉润，透着岁月的包浆。他看似随意地起身，走到角落的茶水柜旁倒水，经过算盘时，手指极其隐蔽地在算盘框架底部某个不起眼的榫卯位置轻轻一按，又迅速收回。谁也没有注意到，算盘内部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某个隐藏的机括被触动。

　　会议继续进行，争论的焦点不可避免地集中到了最敏感的“智能系统是否应具有基础权利或情感认知能力”上。支持方引经据典，从智能测试谈到意识哲学；反对方则忧心忡忡，强调工具本质和潜在风险。双方引用的理论依据在空气中碰撞，气氛逐渐升温。

　　“……没有情感共鸣的智能，如何真正理解并服务于人类的情感需求？这是文明的进步！”一位年轻研究员情绪有些激动。

　　“……赋予工具情感认知，等于打开潘多拉魔盒！历史上每一次僭越工具界限，都带来了反思！”一位资深学者针锋相对。

　　就在双方唇枪舌剑、争执不下，声音越来越高亢的刹那——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阵清脆、密集、如同骤雨打芭蕉般的响声，猛地从书斋角落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心头一跳，瞬间收声，愕然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那个红木老算盘，竟然无人触碰，自己“活”了过来！算盘珠如同被无数无形的手指疯狂拨动，沿着光滑的檀木档上下翻飞、碰撞、跳跃！速度快得拉出了残影！

　　算珠的狂舞并非无序。它们在疯狂的碰撞与滑动中，迅速排列组合！上珠与下珠，黑檀与象牙，在方寸之间形成清晰无比的点和线！仅仅几秒钟，一幅由算珠构成的、充满古意和数学美感的图案清晰地呈现在算盘之上——

　　古代算经中的“圆出于方，方出于矩”的经典几何图！

　　圆代表天，方代表地，矩是丈量天地的法则。这幅图无声地昭示着宇宙运行的根本规律：天圆地方，万物有度！智能再强大，亦是“方”中之物，是人类以智慧之“矩”丈量、创造、约束的成果，岂能轻易僭越“圆”的界限？

　　整个书斋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算盘珠因惯性还在轻微晃动的余音，以及众人凝重的呼吸声。所有的争论，在这幅由古老算具自动演绎的天地至理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王铁柱张大了嘴，看着那算盘，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李天枢，半晌才憋出一句：“乖乖…这算盘成精了？”

　　李玄策的目光深邃地扫过那自动演绎的算经图，又落在李天枢身上，少年只是回以一个清澈的眼神。李玄策心下了然，这必是儿子运用他那独特的、沟通器物灵性的能力所为。他没有点破，只是轻轻叩了叩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

　　“规矩是死的，”李玄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指向那仍在微微晃动的算盘，“算盘是活的。活水方能滋养万物，但活水，亦需河床约束，方能奔流不息，利泽苍生。智能之道，亦当如是。”

　　他话音刚落，长案上压着一卷尚未展开的云锦的青瓷镇纸，似乎因刚才算盘珠的剧烈震动而微微移位。镇纸挪开处，露出了下面云锦的一角织纹。

　　那云锦纹样极其繁复华美，金线银丝交织，仔细看去，竟是一个极其精密的、模拟人类大脑神经网络的图案！然而，在这神经网络图案的某个关键连接节点处，几缕极其重要的金线却赫然断裂了！断口处毛糙，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而那断裂的位置，恰好对应着框架中刚刚被激烈争论的、关于“智能情感认知边界”的模糊地带！

　　几乎与此同时，靠近墙角的暖气管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明显加大了的、如同某种能量在金属管道里流动运行的“嗡嗡…滋滋…”的噪音！声音在寂静的书斋里格外清晰。

　　“哎呦！这暖气管道的循环声今天怎么这么大？”旁边一位负责后勤的老管理员皱着眉，小声嘀咕，“赶明儿得让维修班再仔细查查！”

　　只有李玄策和身旁的方清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管道噪音。

　　会议临近尾声，窗外的天色渐暗。北风掠过庭院，在精雕细琢的窗棂缝隙间穿梭，发出低沉的呜咽。靠近窗户的位置，因室内外温差，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李天枢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片朦胧的窗玻璃。水汽凝结，形成了一片片细碎的霜花。少年的眼神忽然定住了。只见在那片看似随机的霜花图案中，几道主要的冰晶脉络巧妙地延伸、交汇，竟然勾勒出一个极其眼熟的、带着古典盾形轮廓和树木图案的徽章轮廓——

　　一所知名高等学府的校徽！

　　爷爷李长庚曾经奋斗、也最终与家人失散多年的地方！这熟悉的图案，如同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瞬间击中了李天枢的心房。他仿佛看到爷爷在实验室伏案工作的身影，看到那些深奥的公式和图纸……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冰晶下的火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爷爷当年未完成的研究，是否也埋藏着应对今日智能困局的某些线索？

　　李玄策也注意到了儿子瞬间的失神和那窗上的霜花。那熟悉的徽记…父亲的影子…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却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涟漪微漾。他拿起王铁柱修改过的竹简草案，指腹抚过那被淬火钢针挑刻得刚劲有力的“权责明，界碑立”六个字，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副已恢复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无穷智慧的古算盘。

　　“框架初定，细节待榷。今日所议，所现，”他的目光扫过算盘、云锦断纹、暖气管道方向，最后落在窗棂的霜花上，“皆为警醒。明日，请诸位提交细化方案，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沉凝，“如何补上那断掉的金线，如何让这‘算盘’之声，真正成为守护人文精神的清音。”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震撼与思索陆续离开。书斋内恢复了表面的宁静，只有青瓷镇纸下的云锦神经网断纹、暖气管道里隐约的能量流动声、以及窗棂上那悄然融化的霜花，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冬日午后，在这充满书香的世界里，发生的关于未来命运的碰撞与启示。王铁柱把那柄淬火钢针仔细收好，粗糙的脸上带着一种参与大事的庄重与满足。李天枢则默默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拂过那片正在融化的霜花，仿佛想留住先辈留下的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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