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西域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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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京城,本应是天高云淡、金桂飘香的时节,然而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却随着接连发生的命案悄然弥漫。

  半月之内,三支来自遥远西域的商队,共计百余人,在京城郊外或租赁的货栈中惨遭屠戮,现场血流成河,财物被劫掠一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死者身上皆有一处奇特的致命伤——眉心或心口,一个细如针孔的创口,周遭皮肉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仿佛被极寒之物瞬间贯穿,细微的冰晶状凝结物封住了伤口,连血液都似被瞬间冻结,未曾大量涌出。

  北镇抚司的殓房,阴冷更胜往日。墙壁上凝结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醋味,试图掩盖那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数盏牛油灯被特意加亮,将停放在石板上的几具异域面孔的尸体照得纤毫毕现。

  梁铮俯身靠近最新送来的一具尸体,他并未像寻常仵作那般直接触碰,而是戴上了元元用细棉布和软革特制的手套,手中举着一面以水晶磨制的单片放大镜——这是元元画图,找京城巧匠反复试验才做出的“简易显微镜”。他凝神观察着死者眉心那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白痕迹。

  “创口边缘极其平滑,非寻常刀剑所能为。”梁铮的声音在寂静的殓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更像是……某种特制的、极细且带有剧毒的冰刺或吹箭所致。” 他前世缉毒时,曾在边境见过类似利用特殊环境制造冰制武器的案例,但如此精准、毒性如此诡异的,实属罕见。

  元元在一旁的工作台上忙碌着。她面前摆放着各种小巧的琉璃器皿、银质镊子、以及用不同药材浸泡过的试纸。她用一把薄如柳叶的银刀,极其小心地从一具尸体伤口边缘刮下微乎其微的、带着冰晶的组织残留,放入一个盛有无色透明药液的琉璃皿中。只见那药液先是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雾,随即,一层浑浊的、带着细微冰蓝色光泽的泡沫缓缓升起,并散发出一种极淡的、混合着薄荷与某种奇异腥甜的冰冷气味。

  “果然!”元元屏住呼吸,凑近仔细观察着泡沫的变化,语气带着压抑的激动与沉重,“梁铮,你看这反应!毒性极寒,能瞬间破坏神经传导,并引发局部血液和组织液的异常凝固!其核心成分……与我之前分析彦茹体内残留的毒素,至少有七分以上的相似度!这绝不仅仅是类似,极有可能是同源之物,只是提纯方式和辅助成分略有不同!”

  一直沉默立于阴影处的秦泰,在听到“与彦茹体内余毒相似”这几个字时,周身原本就冷峻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凛冽,仿佛化身为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他深邃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具尸体,攥紧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那冰冷的死亡印记,在他眼中仿佛与病榻上赵彦茹苍白痛苦、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如窒息的容颜重叠在一起。任何与那纠缠着彦茹生命的诡毒相关的线索,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殓房令人窒息的寂静。一名身着飞鱼服的校尉快步而入,甚至来不及抹去额角的细汗,便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启禀大人!府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自称是西域商队幸存者,名唤瑰璃。她衣衫褴褛,状甚狼狈,声称握有关乎……关乎解毒之方的重大线索,恳求大人庇护,为其父兄报仇!”

  “幸存者?解毒之方?” 秦泰眼中骤然迸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与梁铮瞬间交汇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决断。这突如其来的“幸存者”,在这敏感的时刻,带着如此关键的“筹码”出现,是绝望中的救命稻草,还是精心设计的诱饵?

  “带她到前厅!”秦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容置疑。

  秦府前厅,虽不及殓房阴森,却也因这接连的命案而笼罩着一层凝重。当那名自称瑰璃的女子被引入时,仿佛连厅内昏暗的光线都为之微微一亮。

  她确实狼狈——原本色彩鲜艳、绣着繁复西域纹样的衣裙多处被撕裂,沾满了尘土与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污渍。一头微卷的、如同海藻般浓密的秀发凌乱地披散着,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然而,正是这份狼狈,反而更加衬托出她那惊心动魄的美貌。她的肌肤是西域日照下常见的蜜色,却细腻光滑得如同上好的绸缎,不见丝毫塞外风沙留下的粗糙痕迹。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尤其那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瞳仁是罕见的、如同最纯净琉璃般的浅褐色,此刻盈满了泪水与惊惧,如同受惊的林中幼鹿,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样式古朴的木质锦盒,盒身边缘镶嵌着一圈色彩斑斓、打磨光滑的琉璃珠,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与她眼中的泪光交相辉映。

  “大人……各位大人……求你们为小女子做主啊!” 瑰璃见到端坐于上的秦泰,仿佛见到了唯一的希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带着浓重而异域风情的官话腔调,更添几分无助与凄楚,“小女子瑰璃,本是随父兄自龟兹而来,欲往中原行商,以求生计……怎知……怎知昨夜在城西货栈,突遭一群蒙面歹人袭击……他们……他们手段狠毒,用的正是那冰寒毒刺!父兄为护我……皆已罹难……唯有我,侥幸藏于货箱夹缝之中,才……才逃过一劫……”

  她泣不成声,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滴滚落的泪珠都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叙述间,她哀戚的目光时不时地、仿佛不受控制般飘向秦泰,那眼神中混杂着恐惧、哀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雏鸟对第一眼所见之人的依赖。

  “我……我逃出后,听闻……听闻秦大人府上夫人,亦身中奇毒,症状……症状与我父兄颇为相似……” 她抬起泪眼,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将怀中的锦盒微微举起,随即又像害怕被夺走般紧紧抱回胸前,“我家中……祖上曾行医西域,传下一张解毒秘方,或许……或许能对夫人之症有所助益……小女子别无他求,只求大人能庇护我这孤苦无依之人,查明真相,为我惨死的父兄……讨回一个公道!”

  那锦盒,在她手中仿佛重若千斤,既是她换取生存的筹码,也是她最后的精神寄托。

  就在秦泰凝视着瑰璃,心中权衡着这突如其来的“机遇”与背后可能潜藏的风险时,府门外再次传来通报——鬼医婪婆不请自来。

  这位行踪莫测、性情古怪的婆婆,依旧是那副干瘦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模样,披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斗篷,脚步却异常稳健。她并未在前厅停留,而是径直穿过回廊,来到了赵彦茹静养的内院。

  室内药香弥漫,赵彦茹昏昏沉沉地躺在锦被之中,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梁老夫人坐在床边,正用温热的湿巾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眼中满是忧色。

  婪婆不言不语,径直走到床前,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搭上赵彦茹纤细的手腕。她闭目凝神,感受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息,良久,才缓缓睁开那双看透世情、却依旧清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转向紧随而来的秦泰,从怀中取出一个触手冰寒的白玉小瓶。那玉瓶不过拇指大小,通体剔透,丝丝寒气从瓶身渗出,仿佛装着极地之冰。

  “此乃‘天山雪莲丸’。”婪婆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取天山之巅,生于万丈冰崖、沐浴日月精华的千年雪莲花心,佐以西域秘传的‘寒玉髓’及数味珍稀药材,于至阴至寒的玄冰洞中,耗费七七四十九日炼制而成。药性至寒,却能以寒引寒,以毒攻毒,暂时压制她肺腑中那阴损跗骨之毒的蔓延。”

  她将玉瓶塞入秦泰手中,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每隔三日,子时阴阳交替之际,取一丸,以无根之水(雨水)化开,喂她服下。切记,不可多用,不可间隔有误。此丸……可为她强行延命……三个月。”

  秦泰紧紧握着那冰凉的玉瓶,仿佛握着赵彦茹摇摇欲坠的生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婪婆……此恩……”

  婪婆摆了摆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秦泰布满血丝的双眼,打断了他:“莫谢老身。老婆子我不过是看在……罢了。此丸虽能延命,却如同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然薪终有尽时。它并非根治之法。”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若要彻底拔除她体内根深蒂固的毒素,非得以西域极寒之地,万年冰窟深处,由天地至寒之气孕育而生的‘冰髓’为药引,化入此雪莲丸中,方能激发药性,涤荡毒秽。否则,三月之后,毒性反扑,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老身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蹒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之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乎同时,得到消息的梁老夫人也匆匆从前院赶来。她看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赵彦茹,又看向眉头紧锁、即将远行的儿子、儿媳和显然心神已飞的秦泰,心中了然。她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握住秦泰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秦大人,铮儿,元元,你们放心去吧。京中一切,自有老身看顾。彦茹这里,我会亲自照料,还有孩子们,我都会接到身边,绝不会让他们有丝毫闪失。你们此去西域,凶险未知,务必同心协力,查明真相,找到那‘冰髓’……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平安归来。”

  老夫人沉稳的目光和坚定的话语,如同一道温暖的屏障,暂时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部分阴霾与后顾之忧。

  前厅内,瑰璃依旧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声啜泣,那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厅堂中显得格外孤寂可怜。元元天性善良,见她如此凄惨,又听闻她手握可能救治彦茹姐的秘方,心中不忍,下意识便想上前将她扶起,温言安慰几句。

  然而,她的脚步刚动,手腕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握住。梁铮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回身侧,目光却依旧平静地落在瑰璃身上。他的视线极其敏锐地扫过瑰璃那双虽然沾满尘土、却依旧纤细柔嫩、指甲修剪圆润、不见半点劳损或冻疮痕迹的双手;以及她那身破损衣物下,偶尔动作间露出的、光洁细腻得与“长途跋涉”、“仓皇逃命”经历全然不符的肌肤纹理。心中那根警惕的弦,被悄然拨动。

  秦泰看着瑰璃那如同迷失在暴风雨中、终于看到灯塔光芒般的眼神,听着她字字血泪的孤苦诉说,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鲜明地浮现出自己早已尘封的童年记忆——那些在泥泞中挣扎、与野狗争食、饱受欺凌白眼、无人可以依靠的灰暗岁月。一种源于自身创伤的、近乎本能的同情与保护欲,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悄然融化了一角。他沉默着,那沉默仿佛持续了许久,终是在瑰璃几乎绝望的目光中,沉声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你既无处可去,便先在府中偏院住下。此案,本官自会查明,若你所言非虚,必为你父兄讨还公道。”

  他示意身旁侍立的丫鬟上前,搀扶起几乎虚脱的瑰璃,带她前往早已准备好的偏院休息。

  然而,就在瑰璃转身离去,那缀着琉璃珠的锦盒在她怀中隐没于廊庑转角阴影处的刹那,秦泰脸上那片刻的、因回忆而产生的柔和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恢复了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特有的冷硬与锐利。他侧过头,对如同影子般侍立身后的心腹校尉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与深沉的戒备:

  “安排两个机灵可靠的,给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偏院。她的一举一动,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甚至每日饮食起居的细节,我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若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不得有误!”

  “是!属下明白!”校尉凛然应诺,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之中,执行命令去了。

  梁铮缓步走到秦泰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瑰璃身影消失的方向,声音平淡,却字字千斤:“此女出现的时间、地点、缘由,都太过巧合,巧合得像是被人精心计算过。她的言辞悲切,情绪饱满,但眼神深处……却缺乏真正历经生死边缘、惊魂未定者应有的那种源自灵魂的恐惧与空洞。尤其是她那个锦盒……从不离身,却又讳莫如深,倒像是……藏着比‘解毒秘方’更重要的东西。”

  秦泰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那瓶冰凉的“天山雪莲丸”。玉瓶的寒意透过掌心,直抵心房。为了彦茹,哪怕这“幸存者”是一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是真的解药线索,他也不能放弃尝试。但与此同时,潜藏在暗处的危机与梁铮指出的疑点,他也清晰地感知到了。西域的迷雾,已随着瑰璃这道突如其来、美丽而脆弱的“瑰影”,带着致命的诱惑与未知的危险,悄然笼罩了京城,也缠绕上了他们每个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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