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楼前棋局

　　一种难以言喻的、与平日归来时截然不同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他的脊柱。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并非指瀑布那永恒的背景音，那低沉而持续的轰鸣依旧如同大地的脉搏，稳定地跳动着。

　　而是指……那种属于“人”的、日常活动的、带着生活烟火气的细微气息，此刻被一种过于繁杂、过于混乱的、陌生的“场”所干扰、所覆盖了。

　　他锐利得如同正在高空锁定地面上微小猎物的鹰隼般的目光，穿透了暮色与林木交织成的最后一道朦胧屏障，精准地、如同安装了激光瞄准器般。

　　牢牢锁定了吊脚楼前那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空地。

　　那几辆属于旅游局、此刻沾满了干涸泥泞、如同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钢铁战马般的越野车，还静静地停在那里，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江珊珊局长和她的团队显然还在工作。

　　但，除此之外，空地上还多出了两样极其扎眼、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到近乎荒诞的存在——

　　一辆颜色骚包得如同热带珊瑚礁中的雄性鹦鹉鱼、造型夸张得如同概念设计图上直接驶入现实的低底盘跑车，它那流畅而充满攻击性的线条。

　　闪烁着不合时宜的金属与漆面光泽，如同一只误入了原始森林、正茫然四顾的机械孔雀，带着一种突兀的、工业文明的傲慢，孤零零地停在空地边缘。

　　以及，一辆更加不堪入目、仿佛刚从某个报废车辆堆积场里历经千辛万苦挣扎出来的、布满厚厚尘灰与累累划痕的破旧黄色出租车。

　　它像是一个疲惫到极点的、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歪斜着、几乎要倚靠在那辆跑车光鲜的车身上，车身每一道污迹与凹陷，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充满颠簸与无奈的、艰辛而漫长的旅程。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沉。跑车？出租车？这绝非江局长团队或者徐一蔓会使用的交通工具。

　　也绝不是寻常村民或游客会出现在这个隐秘之地的配置。那么，来者是谁？目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两部最高精度的侦察仪器，缓缓地、极其细致地扫过空地的每一个可能藏匿异常的角落，然后是吊脚楼那开放的、此刻正承载着数道人影的阳台。

　　从身形、姿态和隐约的衣着轮廓判断，有莎玛那纤细而挺直的身影，有徐一蔓那即便在暮色中也难掩其优雅与疏离感的侧影，似乎还有背对着他这个方向、手里似乎还握着手机、正在与谁通话的江珊珊局长的背影。

　　她们的注意力，似乎都高度集中，一致地投向楼下空地的某个特定方向，整个阳台区域散发出的气氛……

　　透过空气的微妙振动传递过来，显得异常的凝滞，甚至可以说，是紧绷的，像是一张被拉满了的、随时可能崩断的弓弦。

　　没有立刻现身。苏景明的身体如同最懂得忍耐与等待的古老猎人，将自己与婆娑的树影、与穿过林间的微弱风声、与脚下土地深沉而缓慢的呼吸彻底融为一体，他只是静静地、如同冰冷的岩石般观察着。

　　他需要先像一个解谜者一样，弄清楚楼下正在上演的是怎样一出剧本，这两个如同天降般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什么来路和货色，以及……

　　他们选择在此刻出现在这里，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目的与诉求。贸然现身，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从暗处走向明处，陷入被动应对的境地，这绝非他的风格。

　　就在他凝神屏息、如同雕塑般观察的这短暂片刻，楼下空地上的局势，似乎又有了新的、微妙的变化。

　　他看到莎玛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是要转身走下那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而那个之前一直背对着他、穿着一身刻意做旧的破洞牛仔。

　　一头银灰色短发在愈发昏暗的暮色中依然如同信号灯般扎眼的年轻男子（显然就是那辆骚包跑车的主人），忽然抬起了手，朝着阳台的方向，清晰地说了一句什么。

　　就是这一句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阳台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准备下楼的莎玛，都再次齐刷刷地、带着各种复杂情绪，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由于存在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以及瀑布那永恒不变的、如同厚重墙壁般的轰鸣声的干扰，苏景明无法听清他们具体的对话内容。

　　但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银发青年脸上绽放出的那种混合着无赖习气与精明算计的、令人不适的笑容，以及阳台上。

　　莎玛和徐一蔓脸上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如同看到苍蝇落在精美糕点上的厌烦与深重的凝重。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被空地中央另一个一直处于相对静止状态的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站在破旧出租车旁的女人，即便隔着这段距离，以及逐渐浓重的暮色，她那极其火爆的、堪称完美的沙漏形身材。

　　依然构成了强烈的视觉焦点，尤其是胸前那对过于饱满挺翘、几乎要挣脱那件不合时宜的紧身上衣束缚的傲人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散发着一种近乎野性的、不容忽视的吸引力。

　　只是，她的整体状态看起来极其糟糕，栗色的卷发凌乱地披散着，昂贵的套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沾满了污渍，他甚至能看到她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有些粗暴地擦拭脸颊的动作，肩膀微微抽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苏景明的眉头，在阴影之中，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形成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沉思意味的纹路。这个女人……

　　他眯起了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努力地、更加仔细地辨认着那模糊却依稀可辨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具即便落魄也难掩其标志性的身形特征。一股并不令人愉快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流，缓缓涌上心头。

　　是……露易丝？她竟然真的不顾一切地跑来了？而且还是以这样一副……堪称狼狈落魄到了极点的形象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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