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众生愿力，汇聚一身

　　沈渊的苏醒，并非血肉之躯从沉睡中睁眼那般简单。那是一种更深层次存在的回归与显现。在他双眸开阖的刹那，时间本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随之出现了片刻的、绝对的凝滞。那原本无可阻挡、吞噬万物的混沌气流，如同奔腾的瀑布撞上了亘古存在的山崖，在他身前丈许之处，竟猛地一顿！毁灭的进程被强行中断，那无形的屏障并非由力量构筑，而是一种“存在”本身位格的彰显。

　　他的双眼，已成为法则的具象。左眼之中，蕴藏着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缕生机，温暖、光明，孕育着无穷的可能；右眼之内，则是万物终末的归墟之地，死寂、幽暗，吞噬一切有形之质。而在双瞳的最深处，两个混沌奇点缓缓旋转，生与死在此交汇、湮灭，又于湮灭中孕育新生。他醒了，意识却仿佛并未完全拘泥于这具躯壳，而是短暂地、艰难地与某种更加宏大、更加古老、弥漫于无尽虚空与万古岁月的存在连接在了一起——那是世界的底层脉络，是道的显化之一。

　　因此，他没有去看近在咫尺、足以湮灭他无数次混沌气流，也没有去看向周围伤痕累累、面露决绝、已将自身道果与生命精华燃烧到极致的同伴。他的目光，超越了物质的界限，穿透了这方被绝望的黑白二色所笼罩的扭曲天地，投向了那冥冥之中，无数正在微末处、在绝境中，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于他身上的亿万生灵。

　　他“看”到了：东海之滨，饱受海啸与妖物侵袭的渔民，面对着怒涛汹涌的墨色大海，跪在潮湿的沙滩上，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叩首，额头顶着粗糙的沙石，口中念诵着含糊却无比虔诚的祷文；中原腹地，家园被灾变夷为平地的流民，蜷缩在残垣断壁之下，抱着奄奄一息的孩童，那浑浊绝望的眼眸深处，因听到他的名号而燃起一丝微弱的期盼之火；更遥远的地方，无数在地震、洪水、魔物爪牙下挣扎求存的人们，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用尽力气念诵着他的名字……这些微弱的、分散的意念，这些源于最朴素生存渴望的愿力，此刻跨越了千山万水的阻隔，穿透了天道降下的毁灭封锁，如同受到宇宙核心的牵引，以前所未有的汹涌之势，汇聚成无形的洪流，向他奔涌而来！

　　“吾……听到了。”

　　一个平静、却仿佛蕴含着万民心声、带着无尽厚重与沧桑的声音，自沈渊口中传出。这声音并非在空气中震荡，而是直接响彻在在场每一位修行者的心底深处，同时也如同温柔的涟漪，回荡在那些正在祈愿的、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本源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在所有心存善念、渴望生机的生命体内部产生。

　　下一刻，以沈渊那看似单薄的身躯为中心，一场纯粹由信仰和愿力构成的风暴，轰然爆发！

　　不再是之前那温暖和煦、如春风拂面般的金色光幕，而是如同亿万颗恒星在同一刻被点燃，炽烈、磅礴、辉煌的无量金光冲天而起！这金光充满了鲜活的情感与意志——有不屈于命运的怒吼，有对生命延续最本能的渴望，有对家园安宁的深切祈求，更有对天地不仁、大道不公的悲愤与呼唤！

　　这是众生在最黑暗时刻，迸发出来的最纯粹、最极致的愿力，在此刻，被沈渊这道引火线，彻底点燃！

　　煌煌人道洪流，逆天而上，主动迎向了那垂落九霄、代表终末的混沌气流！

　　“轰——！！！！！”

　　这一次的碰撞，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声无息的湮灭，而是爆发出了开天辟地般的巨响！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边界处轰然对撞！那是“存在”的集体意志，与“毁灭”的绝对法则，进行着最直接、最激烈的本源对抗！

　　金光在剧烈地燃烧，在飞速地消耗。光芒之中，无数祈愿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烁、又随即破碎——那是渔民对风调雨顺的期盼，是农夫对五谷丰登的向往，是母亲对孩子平安长大的祝福……每一幅画面的湮灭，都意味着一份信仰之力的耗尽，一份希望的彻底泯灭。然而，那原本无可抗拒的混沌气流的下落之势，竟也被这煌煌人道洪流硬生生地挡住了！甚至在那澎湃不息、前赴后继的愿力冲击下，被逼得缓缓向后倒退！

　　“他……他不仅在对抗天劫，他是在借助、在汇聚众生的力量！” 凌虚子宗主须发皆张，望着那如同远古神只般屹立在无量金光核心的沈渊，声音因极致的震撼而微微颤抖。他感受到了那金光中蕴含的亿万众生的微弱气息。

　　“不仅仅是借助，”一旁的裕亲王，这位见惯了王朝兴衰、人间沧桑的皇族修士，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彩，他死死盯着沈渊的身影，语气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激动，“他是在承载！他以自身为容器，承载了这濒临破碎的世间，所有残存的、对‘生’的渴望，对‘正’的呼唤！你看那金光中的意志！那不是一个人的道，那是万民的心声！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苏小婉怔怔地看着沈渊那仿佛背负了万古苍生、显得无比厚重又无比孤独的背影，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她清晰地感受到，沈渊此刻的状态，既是力量攀升至一个难以想象的巅峰，同时也背负起了难以言喻的重担。每一分信仰之力的燃烧与消耗，都仿佛是他亲自掐灭了一份源自远方的、微弱的希望之火，这份心灵上的重压，远比力量反噬更为残酷。

　　仿佛回应着众人的心念，沈渊缓缓抬起了双手。随着他这个简单的动作，那原本只是汹涌澎湃、硬碰硬对抗的信仰金光，开始发生玄妙至极的变化。它们不再仅仅是蛮横的阻挡，而是开始模拟、演化天地至理——

　　一部分金光化作生机勃勃的翠绿之色，如春风化雨，代表着对生命的守护与滋养，试图渗透进被混沌气流湮灭的虚无，唤回一丝生机。

　　一部分化作深沉厚重的土黄之色，如大地承天，代表着对家园故土的坚守与承载，稳固着周遭摇摇欲坠、不断崩裂的空间结构。

　　一部分化作清澈流动的蔚蓝之色，如汪洋瀚海，代表着对净化灾厄的渴望与对创伤的抚平，柔和地冲刷、中和着那毁灭性的气息。

　　一部分化作温暖炽热的乳白之色，如黎明破晓，代表着对秩序重建与光明未来的追求，驱散着因毁灭而带来的混乱与深层黑暗。

　　一部分化作幽静深邃的玄黑之色，如永夜归墟，代表着对必然终结的承认与对轮回的引导，将那些已然彻底破碎、无法挽回的毁灭性力量，包容、引渡向应有的终结与沉寂。

　　五行轮转，生死平衡，光暗交织……他将自身于生死间领悟的法则碎片，与这海量的、蕴含无穷念头的众生愿力相结合，竟在身前演化出了一方微缩的、理想的、符合他心中所坚持的“正道”与“秩序”的世界虚影！这虚影与那代表绝对无序、绝对毁灭的混沌气流分庭抗礼，泾渭分明！

　　这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力量比拼，这是信念的碰撞，是道路的对决！是“人定胜天”的集体意志，与“天道无情”的宿命法则之间的终极较量！

　　然而，灭世天劫的力量，终究源自世界走向终末的根本毁灭法则，其层次太高，近乎于道本身。众生愿力虽磅礴无尽，宛若星海，但沈渊自身对法则的领悟和掌控终究有限，如同一个孩童挥舞着万钧巨锤，难以发挥其全部威能，更多的力量在碰撞中溢散、浪费。

　　那璀璨夺目、蕴含无限希望的金色世界虚影，在混沌气流永不停歇的、冷漠无情的冲刷下，边缘开始不断崩塌、整体缓缓缩小。信仰之力如同烈日暴晒下的冰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消融。沈渊那挺拔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七窍之中，刚刚干涸的血迹再次被新鲜的殷红覆盖，那是承载远超自身极限的力量所带来的可怕反噬。他那凭借混沌奇点异象刚刚有所稳固的道基，也发出了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再次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金光仍在闪耀，希望尚未完全熄灭。

　　但他，还能支撑多久？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消耗着亿万生灵共同托举的力量，也燃烧着他自身残存的生命本源。那混沌气流，依旧如同九天悬河，滔滔不绝，仿佛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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