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挂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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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铃声像一截生锈的弹簧,在铁北中学上空颤巍巍地抖了几下,终于哑了下去。煤渣跑道上瞬间涌满人,喧闹声裹着尘土味漫开来,沿着校门口那条坑洼的马路往各个方向淌。林暮背着帆布背包,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川身后,帆布蹭着后背,里面的松木板硌得他脊椎发疼。

  江川走得比平时快。铝合金拐杖在地面敲出笃、笃的响,节奏比往日急促,像是在赶时间。他受伤的右脚微微抬起,白纱布从校服裤脚露出一小截,随着单脚跳跃的动作轻轻晃。书包带子勒在他肩上,被里面的工具压得往下坠,他时不时抬手拽一下,指节泛白。

  不等张婶来拿收音机了?林暮小跑两步跟上,声音压得低,怕被旁边路过的同学听见。维修铺今天关得格外早,平时这个点江川还在摆弄零件,张婶会拎着饭盒过来,顺便取走修好的收音机。

  江川没回头,拐杖在路边一块松动的水泥板上磕了下,溅起几粒石子:让她明早来。

  林暮抿抿嘴,不再问。他知道江川要去干什么。从昨天下午小宇来过维修铺,江川就没再碰那台熊猫收音机,零件散在工作台上,像被踩碎的蚂蚱。今早江川给江父喂水时,左手捏着搪瓷碗沿,指节白得像要嵌进瓷里。

  走到巷口,江川突然停下。拐杖支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侧头看了眼维修铺的方向,塑料布顶棚被风吹得鼓起来,又瘪下去,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架。进去把门锁了。他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扔给林暮。

  林暮接住钥匙,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维修铺的锁是把黄铜挂锁,钥匙齿纹磨得浅,开锁时得来回晃几下。他跑过去,掀开塑料布门帘,一股机油味扑面而来。工作台上的零件还散着,那个拆了一半的收音机躺在角落里,线路板上的电容歪歪扭扭,像被掐断的蚂蚱腿。

  他没敢碰那些零件,直接走到门口,把挂锁从门鼻里穿过去,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一声,锁舌弹出来。他把钥匙拔出来,攥在手心往回跑。江川还站在原地,单脚支撑着身体,额角沁出层薄汗,在夕阳下泛着光。

  走了。江川接过钥匙,塞进裤兜,转身往筒子楼方向跳。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混着远处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声,在巷子里荡开。

  林暮跟在后面,背包蹭着后腰,里面的松木板和画夹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盯着江川的背影,看着他受伤的右脚每跳一下,裤腿就往上缩一点,露出更多的白纱布。纱布边缘有点黄,是昨天在维修铺被机油蹭的。

  筒子楼的楼道比平时更暗。夕阳被对面的红砖楼挡住,只在楼梯拐角处投下一小块光斑,灰尘在光里打着旋。江川的拐杖敲在水泥台阶上,声音被楼道放大,笃、笃地响,像是在敲林暮的心尖。

  到了家门口,江川没立刻开门。他靠在墙上,喘了口气,左手扶着拐杖,右手伸进校服外套的内兜,摸了半天,掏出个东西塞进裤腰。林暮站在他身后两级台阶,看得不真切,只觉得那东西硬硬的,形状像根短棍,被他的衣角盖住,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尾端。

  江川这才摸出钥匙开门。门锁还是老样子,铜钥匙插进去得左右拧几下,一声脆响,门开了。屋里没开灯,江父的呼吸声从里屋传出来,带着点痰音,一粗一细。

  进去。江川侧身让开,拐杖往门后一靠,发出一声。

  林暮走进屋,反手想关门,被江川拦住了。别关。江川单脚跳进来,反手把门推开些,留出条缝。他没开灯,借着楼道透进来的光,走到墙角那个装零件的纸箱旁,蹲下身翻找。

  林暮站在原地没动,手心全是汗。他知道江川在找什么——昨天下午,他看见江川从工具箱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根钢管,黑色的,一端磨得很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后来江川又把它放回去了,但林暮记得那个抽屉的位置,就在装零件的纸箱后面。

  江川从纸箱里拖出个旧布袋,打开拉链,里面是些扳手和螺丝刀。他把布袋往肩上一甩,带子勒在锁骨处,留下道红印。然后他站起身,单脚跳到门后,拿起拐杖,又从门后挂钩上取下件深蓝色工装外套。

  穿上。江川把外套扔给林暮。衣服带着点洗衣粉的味道,还有江川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林暮接住,手指触到布料,厚帆布磨得他手心发疼。

  我不冷。林暮小声说。

  穿上。江川重复了一遍,声音没提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硬。他自己也套上件黑色运动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半张脸。

  林暮只好把外套穿上。衣服很大,袖子长到手背,下摆盖住屁股。他系上扣子,手指有点抖,扣错了两颗,又解开重扣。

  江川看着他,没说话。等林暮扣好扣子,他突然走过来,伸手捏了捏林暮的胳膊。林暮的胳膊细,隔着外套能摸到骨头。江川的手指在他胳膊上停留了两秒,又收回去,转身走到门口。

  他从裤兜里掏出把挂锁。黄铜的,比维修铺那把旧,锁身有道凹痕,是去年冬天修自行车时被扳手砸的。进去。他指了指里屋。

  林暮的心猛地沉下去。我不......

  进去。江川打断他,拐杖往地上敲了敲,听话。

  林暮看着他。楼道的光从门缝透进来,落在江川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他的眼睛很亮,像工厂区夜晚偶尔闪过的电焊光。林暮突然想起昨天在维修铺,江川修收音机时,手指捏着镊子,关节发白。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进里屋。里屋比外屋更暗,江父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带着药味。林暮靠着墙站着,能听到外屋的动静——江川单脚跳着,拐杖碰倒了小马扎,发出一声;然后是翻找东西的声音,像是在摸墙上的钉子。

  过了一会儿,外屋传来一声,是挂锁扣上门鼻的声音。林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冲到门口,想拉开门,却发现门从外面锁死了,门把手上的挂锁晃了晃,黄铜色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江川!林暮拍了下门板,声音发颤。

  外面没动静。

  江川你开门!林暮用手捶门,门板是旧木板,敲上去响,震得他手心发麻。别去!江川!他们人多!

  外屋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近及远。

  江川!林暮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用肩膀撞门,门板纹丝不动。你脚踝还没好!你打不过他们的!江川!

  拐杖声停在了门口。

  钥匙在门外砖缝里。江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有点闷,却很清楚。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林暮还想说什么,外面的拐杖声又响起来,笃、笃、笃,一级一级往下走,慢慢远了,最后消失在楼道拐角。

  屋里只剩下江父的呼吸声,还有林暮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得耳朵疼。他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到地上,后背贴着冰凉的木板。挂锁在门把手上轻轻晃,黄铜的反光在墙上投下一小块晃动的影子,像只被困住的虫子。

  林暮抬手摸了摸口袋,摸到个硬东西——是江川早上塞给他的馒头,用塑料袋包着,现在还温乎。他把馒头攥在手里,指节用力,塑料袋被捏出褶皱,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面。

  外面的天慢慢黑透了。楼道里的灯坏了几天,没人修,只有远处邻居家的电视光从门缝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灰尘在光里慢慢飘。

  林暮坐在地上,没再敲门。他把脸埋在膝盖里,听着里屋江父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好像听到远处传来什么声音,很模糊,像是风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贴在门板上听。

  外面安安静静的,只有风穿过楼道的呜咽声,还有远处谁家孩子的哭闹声。

  林暮慢慢站起身,走到门边,抬手摸了摸门把手上的挂锁。黄铜很凉,带着铁锈味。他想起江川说的话,钥匙在门外砖缝里。

  砖缝......是左边第三块砖吗?还是右边那块掉了角的?

  林暮的手指在门板上轻轻敲着,一下,又一下,像在数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江川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染黄毛的校外混混,还有王磊带来的人,会不会......

  他不敢想下去。

  只能靠着门板站着,听着外面的动静,等着。

  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江川的话像那把挂锁,沉甸甸地压在林暮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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