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星图迷踪溯前尘

　　“停云琴社”地下石厅内的烛火，依旧跳跃不定，映照着满地的狼藉与尸首，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更添几分胜利后的苍凉与肃杀。玄云子及其麾下“云”字成员的集体服毒自尽，断绝了所有活口，也掐灭了从他们口中直接获取最后秘密的希望。

　　然而，那幅悬挂在石壁之上、绘有繁复星象与莲蕊印记的巨大画卷，却如同一个无声的见证者，静静地诉说着未曾言明的过往。

　　李越下令清理现场，将所有尸首运出，仔细搜查石厅内每一寸角落，寻找可能遗漏的线索，尤其是文书、信函等物证。同时，他命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幅星象图取下，妥善收好，准备带回宫中，召集钦天监与精通古籍的翰林学士，共同参详。

　　柳黛烟站在石厅中央，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那面已然空荡荡的墙壁，方才玄云子意图焚图时那疯狂的眼神，以及他临死前那句“关乎前朝遗秘，亦关乎娘娘您的……真正归宿！”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她的“真正归宿”？除了那不容于世的萧夜血脉，还能有什么？这幅星象图，难道还与她那早已沉入“归墟”的生父有关？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柳黛烟回过神，对上李越深沉而坚定的目光。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无论这图藏着什么，无论你的‘归宿’在何方，你都是朕的皇后，是珩儿的母亲，这一点，永世不变。”

　　他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她有些惶惑的心神。是啊，她是柳黛烟，是被眼前这个男人用生命和江山守护着的柳黛烟，这就足够了。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现场清理完毕，除了那幅星象图，影卫还在玄云子日常打坐的静室暗格中，发现了一些零散的笔记和几封字迹潦草、语焉不详的信函碎片，似乎是在匆忙间未能彻底销毁。其中提及了一些诸如“帝星”、“凤格”、“归位”、“乱序”等玄乎其玄的字眼，更有几处，隐约提到了“前朝”、“苏氏”、“血脉牵引”等词，虽不成章法，却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带着这些收获与满腹疑云，帝后起驾回宫。

　　接下来的几日，紫宸殿偏殿几乎成了翰林院与钦天监的第二个办公之所。数位学识渊博的老翰林与精通星象历法的钦天监官员，奉旨日夜轮值，对着那幅巨大的星象图以及那些残破的笔记碎片，苦苦钻研，试图破解其中的奥秘。

　　李越与柳黛烟亦时常亲临偏殿，听取进展。然而，这星图似乎并非当世流行的任何一种星官体系，其绘制手法古老，星位标注也极为特异，诸多星宿的名称甚至闻所未闻，研究进展极其缓慢。

　　“陛下，娘娘，”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翰林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此图……依老臣愚见，似乎并非用于观测天象，倒更像是一种……一种以星位隐喻人事的秘图。您看此处，”他指着图中一片被特意勾勒出的、形似飞鸟的星群，“这并非二十八宿任何一宿，其旁标注的古篆，老臣辨识良久，方觉似与‘苏’字古体有关。还有这莲蕊印记所在的方位，对应的星位晦暗不明，却在笔记碎片中被提及为‘乱序之始’……”

　　“苏？”柳黛烟心弦猛地一动。母亲苏绣的苏？

　　另一位钦天监官员补充道：“陛下，微臣观测此图星位排布，虽不合现行历法，但其内在逻辑严谨，似乎暗合某种极其古老的推演之术。笔记中提到的‘帝星’、‘凤格’，或是指代天命所归的帝后，而‘归位’、‘乱序’……或许是指某种命格的偏移与纠正？若结合前朝遗秘与……与娘娘身世来看……”他话语谨慎，未敢尽言，但意思已然明了。

　　李越面色凝重。安王李玦处心积虑，搜集甚至可能篡改这类玄奥的星图秘术，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夺位的“天命所归”，更深层的，或许是想利用柳黛烟那特殊的身世，在这“天命”上做文章，从根本上动摇他李越统治的合法性！所谓“乱序”，是否就是指柳黛烟这拥有前朝叛逆血脉的女子成为皇后？而“归位”，是否就是他们要“纠正”的这个“错误”？

　　好毒的计策！不仅要夺江山，还要诛心！

　　就在研究陷入僵局，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柳黛烟却盯着那星图上形似飞鸟的星群以及旁边的“苏”字古篆，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她想起母亲苏绣留下的那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想起苏文远手中那份端慧皇贵太妃的并蒂莲摹本，又想起舅舅苏文远在残信中提到的，母亲是“前朝遗臣”之女……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陛下，”她转向李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臣妾或许……知道该去何处寻找答案了。”

　　“何处？”李越目光一凝。

　　“皇史宬！”柳黛烟斩钉截铁道，“查阅前朝，尤其是与萧氏皇族相关的所有隐秘记载，还有……所有关于星象、占卜、乃至禁术的档案！重点查找，是否有以‘苏’为标记的星图流派，或是……与萧夜、端慧皇贵太妃生辰八字相关的星命批语！”

　　皇史宬，乃是收藏历代典籍、档案、玉牒的禁地，等闲不得入内。但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李越深深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准！高无庸，立刻传朕口谕，开启皇史宬，调阅所有前朝萧氏秘档及相关星象典籍，着翰林院、钦天监全力协查，由皇后亲自督管！”

　　“老奴遵旨！”

　　旨意一下，整个皇史宬顿时忙碌起来。尘封多年的前朝档案被一箱箱搬出，在柳黛烟的主持下，由翰林和钦天监官员分工协作，如同大海捞针般，开始艰难而细致的排查工作。

　　这一查，便是整整三日。柳黛烟几乎住在了皇史宬旁的临时值房，与那些老学究们一同翻阅着那些散发着霉味的古老卷宗。李越处理完政务，也会过来陪伴，一同查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三日的深夜，一名负责查阅前朝宫廷杂录的翰林，在一本记录前朝皇室成员生辰八字及一些宫廷秘闻的残破手札中，发现了一段被朱笔圈出、却又被人试图用墨迹涂抹掩盖的批注！

　　那批注位于记录端慧皇贵太妃李婉清生辰八字的下方，字迹与手札正文不同，显得更为古拙狂放。经过仔细辨认与清洗，那段被掩盖的文字渐渐清晰：

　　“辛卯年癸巳月戊辰日庚申时生。凤翼星暗，苏氏星图标记，主血脉牵引，易招外邪，乱帝星格局。若与‘归墟’命格相合，则……（后面字迹被彻底污损）”

　　凤翼星暗！苏氏星图标记！血脉牵引！乱帝星格局！归墟命格！

　　这几个关键词，与“停云琴社”星象图及笔记碎片中的内容，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苏氏星图……”柳黛烟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心脏狂跳。她立刻命人查找所有关于“苏氏星图”的记载。

　　又经过大半日的翻找，终于在一本极其冷僻、名为《星野遗编》的前朝禁书中，找到了关于“苏氏星图”的只言片语。书中记载，前朝有一支极为隐秘的星象世家，姓苏，其祖传星图独树一帜，擅于推演血脉命格与王朝气运关联，被视为禁术，在前朝中期便已销声匿迹。而其星图的核心标记，便是一种形似莲蕊的特殊符号！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母亲苏绣，竟是前朝星象世家苏氏的后人！端慧皇贵太妃李婉清的生辰八字，被苏氏星图标记为“凤翼星暗”，带有“血脉牵引，乱帝星格局”的隐晦批语。而安王李玦，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这部分苏氏星图的传承或是相关信息，他利用这一点，将拥有“凤翼星暗”命格的端慧皇贵太妃视为可以“乱”李唐帝星格局的关键，甚至可能因此对端慧产生了畸形的执念。而在端慧死后，他又将目标锁定在了端慧的女儿——同样可能继承了某种特殊命格，且身世更能大做文章的柳黛烟身上！

　　他所做的一切，煽动叛乱，散布流言，不仅仅是为了夺位，更深层的，是想实践这邪异的星命之说，证明他才是能“纠正”乱序、“归位”帝星的天命之人！那“归墟命格”，或许指的就是萧夜，或者是……那片吞噬了萧夜的漆黑幽潭？

　　想通了这一切，柳黛烟只觉得遍体生寒。她的人生，她的身世，竟然从一开始，就被笼罩在这样一场荒诞而恶毒的阴谋星图之下！

　　她将查证的结果与自己的推断，完整地禀报给了李越。

　　李越听罢，沉默良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

　　“荒谬！可笑！”他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区区一幅邪图，几句妄语，便想决定人之命运，江山之归属？安王李玦，当真是走火入魔，死有余辜！”

　　他站起身，走到柳黛烟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烟儿，你记住！这世上，从无什么注定不变的星命！朕能坐稳这江山，靠的是励精图治，是文治武功！你能成为朕的皇后，母仪天下，靠的是你的贤德，你的智慧，你与朕并肩而立的勇气与真心！与那劳什子星图，与你那无从选择的身世，毫无干系！”

　　他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击碎了萦绕在柳黛烟心头最后的一丝阴霾与自我怀疑。是啊，命运从来掌握在自己手中，岂是一幅故弄玄虚的星图可以界定？

　　她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最终化为一个释然而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臣妾，明白了。”

　　李越亦是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走吧，这皇史宬的霉味，朕是闻够了。这些故纸堆里的荒唐言语，也该随着安王逆党一起，彻底埋葬了。”

　　他下令，将那幅来自“停云琴社”的星象图，连同所有相关的笔记碎片，以及皇史宬中查到的涉及苏氏星图邪说的记载，全部付之一炬！

　　熊熊烈火，在宫中一处空旷之地燃起，吞噬了那些承载着阴谋与妄念的纸张，也仿佛烧尽了那段纠缠不休的过往。

　　火光映照着帝后并肩而立的身影，坚定而挺拔。

　　星图迷踪，终溯前尘。然而，勘破迷雾之后，他们更加坚信，未来，只由他们自己亲手开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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