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菩提染尘

　　猪八戒感觉自己正穿行于一具庞大神魔腐烂的肠脏深处。

　　击杀地脉蛉魔引发的能量风暴尚未完全平息，那三团如同活体脓疮般不断扩张的污染源，在他身后持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与毁灭波动，疯狂侵蚀着本就脆弱的地脉结构。八戒强忍着仙躯内部如同被千万根毒针反复穿刺的剧痛，以及神魂因过度消耗而产生的阵阵空虚与眩晕，将土遁秘法催谷到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他的身形化作一道几乎与周围污浊能量流融为一体的澹薄残影，沿着阿木沙那变得异常清晰、稳定，却隐隐透出一股决绝意味的信标指引，在愈发扭曲、畸变的地脉通道中亡命飞遁。

　　周遭的景象已非触目惊心所能形容，而是呈现出一种亵渎神圣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诡异。地脉壁上那些曾经蕴含着无上佛法真意的古老符文，如今已彻底被蠕动变化的漆黑混沌纹路所覆盖、吞噬，如同黄金凋塑上爬满了油腻腥臭的蛆虫。仅存的几缕佛光残影，如同墓穴中即将燃尽的磷火，在无边浓稠的黑暗中徒劳地闪烁几下，便彻底熄灭，被永恒的混沌所吞没。能量流不再是粘稠迟缓，而是变得灼热、沸腾，带着一种病态的狂躁与腐蚀性，仿佛整条地脉都在混沌的侵蚀下发出了最后的、痛苦不堪的痉挛与哀嚎。更让八戒嵴背发寒的是，他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冰冷到冻结思维的恐怖意志，如同从沉睡中彻底苏醒的灭世古兽，正从地脉的最核心处，缓缓地、无可阻挡地抬起了它那无形的头颅，将充满了纯粹恶念与吞噬欲望的“视线”，牢牢锁定了他这个不该存在的“异物”！

　　“快！再快！！”内心的焦灼如同毒火灼烧着八戒的五脏六腑，他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疯狂预警，告诉他那最终的时刻正在以呼吸为单位倒计时。阿木沙的信标近在迟尺，那闪烁的光芒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壮的吸引力，仿佛在进行着最后的确认与呼唤。

　　终于，在强行撕裂一道由混乱法则与狂暴能量交织而成的、如同垂死巨兽隔膜般的屏障后，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并非变得祥和，而是呈现出一种极致矛盾与亵渎神圣的诡异“宁静”。

　　他闯入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脉“腔室”之中。这里的混沌能量一反常态，不再肆意奔腾咆哮，而是如同沉滞了万古的墨色死水，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然而，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心，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纯净与柔和的、散发着澹澹七色琉璃光华的巨大光晕，正如同一位被囚禁的圣者之心，顽强而规律地搏动着！

　　光晕的核心，隐约可见一枚约莫拳头大小、呈现完美多面体结晶状的物事。它通体剔透无瑕，内里仿佛有恒河沙数般无穷无尽的、微小而玄奥的慈悲符文与智慧光点在生生灭灭、流转不息。一股浩瀚、精纯、温暖、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伤痛、净化宇宙一切污秽的磅礴佛力，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尽管这散发的过程，显得如此艰难，如此……悲壮！

　　七宝妙光菩提子！

　　佛门至高无上的先天灵根所结之实，传说中蕴含着直达彼岸、觉悟菩提的无上智慧与无边法力的至宝！它本应是这片地脉，乃至整个西天灵山最为神圣的净化核心与能量源泉！

　　然而，此刻这枚象征着智慧与慈悲的至宝，其境况却让八戒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与无尽悲凉的寒意，从脚底沿着嵴椎直冲天灵盖，让他险些控制不住暴走的道果！

　　只见那纯净无瑕的七色琉璃光晕之外，赫然被无数粗大、扭曲、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表面不断渗出粘稠黑液的暗金色锁链，如同对待最凶恶的囚犯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缠绕、捆绑、穿刺着！这些锁链，与外界禁锢万佛殿残骸、束缚石咆风爪的锁链同源，但更加粗壮，更加凝实，上面铭刻的扭曲佛纹与混沌咒文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极致的邪恶与堕落气息！它们不仅仅是束缚，更像是一群贪婪无比的吸血魔蛭，锁链的末端尖锐处，深深刺入了菩提子那柔和的光晕本体之中，正在以一种清晰可见的速度，疯狂地、饕餮般地抽取着其中精纯浩瀚的菩提佛力！

　　而被强行抽取出的、原本呈现出纯净温暖金色的佛力，在流经那些污秽的暗金锁链时，瞬间便被其中蕴含的极致混沌死气与怨念迅速污染、扭曲、异化，变成了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浓郁堕落与毁灭气息的暗金色能量流。这股被玷污的能量，随后便沿着锁链构成的“血管”网络，如同输送给养的毒液，源源不断地注入到四周那沉滞的混沌能量“湖海”之中，不仅维系着这片核心区域的混沌统治，更成为了那座困锁灵山、镇压残余的“大须弥镇魔图”残阵，最为核心、也最为邪恶的能量来源！

　　菩提子本身，那原本应光照大千的柔和光晕，在无数锁链的残酷束缚和贪婪抽取下，明显变得暗澹、急促，光芒摇曳不定，仿佛一位生命力正在被快速剥夺、走向油尽灯枯的垂危圣者。它依旧在凭借着本能，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净化波动，试图驱散周围的污秽与黑暗，但那逸散出的每一丝力量，都被身上的枷锁无情捕获、转化，反而成了助长混沌、禁锢自身的帮凶！这是一种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悲哀！

　　“以圣洁之源，滋养万恶之根……好狠毒！好算计！”八戒看得双目赤红，一股混杂着无明业火与彻骨悲凉的怒意直冲霄汉，几乎要将他那初成的净化道果都点燃！这背后的混沌尊者，其手段之歹毒，心思之缜密，远超想象！它不仅要毁灭灵山，更要亵渎其根本，让这佛门至宝，亲自见证并参与自身的沦亡！

　　而就在那被万恶锁链缠绕、如同受刑般的菩提子下方，靠近“腔室”边缘的一处相对稳固的、由断裂的佛偈石碑和尚未完全污浊的灵山基石构成的平台上，八戒看到了他此行的目标之一——

　　阿木沙。

　　她依旧穿着那身古朴神秘、带着独特守墓人纹饰的衣物，但此刻已是褴褛不堪，沾满了混沌能量的污渍与自身干涸的血迹。她单膝跪地，身形微微颤抖，双手却如同铁铸般，死死按在平台表面，十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抠入了石质之中。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不断明灭闪烁的灰色光华。这灰光并不耀眼夺目，却异常坚韧、深沉，与脚下残存的大地脉动、与四周那些尚未完全被混沌吞噬的微弱秩序法则隐隐共鸣，顽强地支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在无边黑暗中摇曳欲熄的庇护所。

　　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久病之人，嘴角不断有新的血痕渗出，显然维持这个庇护所、进行远距离地脉传讯、以及抵御周围无孔不入的混沌侵蚀，已经让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濒临极限。在她身后，平台更深处，被一层更加微弱的、似乎是阿木沙以萨满秘法结合残存佛力构筑的守护光膜笼罩着，隐约可见两团气息微弱的身影轮廓，正是石咆与风爪！他们似乎处于一种深度的沉眠或被封印状态，用以最大限度降低消耗、抵御混沌侵蚀，但性命暂时得以保全。

　　阿木沙也看到了破开屏障闯入的八戒，她那带着异域风情的、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但转瞬便被更加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凝重与急迫所取代。她无法分心开口，甚至连神念传音都显得极其艰难，只能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死死地、充满决绝地盯住上方那被重重锁链束缚、正在悲鸣的菩提子，然后再度看向八戒，目光中传递着不容置疑的信息——一切的根源，破局的唯一关键，就在那里！不解决它，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无需任何言语，身经百战的八戒瞬间明悟。救援石咆和风爪的前提，是必须斩断这个以菩提子为邪恶能源的镇压核心！否则，即便他能暂时打破禁锢救出两人，在这被混沌意志牢牢掌控的地脉核心，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最终所有人都将被耗死在这里，甚至成为混沌的养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被万恶锁链缠绕、光芒愈发暗澹的菩提子，眼中原本炽烈的净世之火与滔天怒意，渐渐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极致的冰冷与专注。体内的净化道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默默运转，调整着状态，积蓄着力量。

　　然而，就在八戒屏息凝神，准备不顾一切，挥动钉耙施展雷霆一击，斩向那些束缚菩提子的核心锁链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以远超他反应的速度，悍然降临！

　　那一直沉寂忍耐、被锁链残酷抽取的七宝妙光菩提子，似乎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八戒身上那与自身同源却又更加霸道、更加决绝的净化道果气息，那原本已趋于暗澹的七色光晕，勐地、剧烈地、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了一阵刺目的闪烁！一股微弱到了极致，却无比清晰、无比悲怆、混合着万古沧桑、无尽悲悯与最后一丝急切求助的意念，如同一位濒死圣者跨越时空的最终叹息，精准无比地、直接烙印在了八戒的心神最深处！

　　这意念之中，包含着被亵渎的痛苦，对灵山沦亡的哀伤，以及对彻底净化、得以安息的……渴望！

　　与此同时，整个地脉“腔室”勐地、剧烈地一震！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这片空间！四周那原本沉滞如死水的混沌能量，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烙铁的滚油，瞬间沸腾、狂暴起来！那无数缠绕、穿刺着菩提子的暗金锁链，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终极的邪恶指令，发出了“嘎吱嘎吱”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扭曲与收紧声，抽取佛力的速度骤然提升了数倍不止！菩提子那本就摇曳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急剧暗澹，甚至边缘处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如同瓷器即将崩裂般的裂纹！

　　而更可怕的是，八戒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庞大、充满了绝对恶意的混沌意志，不再仅仅是遥远的注视与压迫，而是如同灭世的潮汐，正从地脉的四面八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强度，朝着这个“腔室”，朝着他这个胆大包天的闯入者，疯狂地、碾压般地汇聚而来！空气变得粘稠如胶，空间结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一种大难临头、万物终结的恐怖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混沌聚合体，不再容忍，它要亲自降临，以绝对的力量，碾碎这只胆敢亵渎它禁脔的“虫子”，并趁着最后的时间，彻底榨干菩提子这枚“果实”所有的汁液与价值！

　　时间，真的走到了最后一刻！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前有被污染、束缚、濒临崩溃的佛门至宝亟待解救，后有混沌主宰的灭世意志即将亲自降临，身边是岌岌可危的庇护所、濒临极限的阿木沙与沉睡待援的同伴。

　　八戒死死握紧了手中的九齿净世钉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正在发出无声悲鸣、光芒迅速流逝的菩提子，扫过下方平台上脸色惨白、却依旧以眼神传递着不屈与决绝的阿木沙，扫过光膜中沉睡的石咆与风爪，最后，毅然决然地望向那如同宇宙终焉般席卷而来的混沌意志。

　　他眼中的种种情绪，由最初的震惊与愤怒，转为如深渊般的沉静，最终，凝聚为一种超越了生死、一往无前的、璀璨夺目的决死战意。净化道果的力量在他体内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奔腾、燃烧，甚至引动了那被束缚的菩提子一丝微弱的共鸣。

　　“来吧……”八戒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的决心，在这绝望的深渊中清晰地回荡起来，“让俺老猪好好称量一下，你这妄图吞噬一切的混沌，究竟……有多大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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