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心魔（下）

　　幽冥洞的幻境展开时，孙屠眼前骤然一黑。

　　再睁眼，他站在一座斑驳的石台上，四周是锈迹斑斑的铁笼，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肉的恶臭。

　　——这是某城黑市的地下斗兽场，他十岁前挣扎求生的地狱。

　　“吼——！”

　　一头足有两人高的铁背山猪从笼中冲出，獠牙上还挂着半截人臂。观众席上传来癫狂的欢呼声，铜钱和碎灵石雨点般砸进场内。

　　孙屠低头，发现自己变回了那个瘦骨嶙峋的孩童，手中只有一把生锈的短刀。

　　“杀！杀！杀！”

　　看台上，一个满脸横肉的疤脸男人——当年斗兽场的老板——正狞笑着举起皮鞭：“小畜生，今天你要是输了，老子就把你喂狗！”

　　幻境开始挖掘孙屠的记忆：

　　铁背山猪的蹄声如雷，腥臭的吐息喷在孙屠脸上。幼年的他浑身发抖，短刀几乎握不住——这正是鬼修期待的崩溃前兆。

　　然而——

　　“就这？”孙屠突然咧嘴一笑，孩童的身躯骤然恢复成现在的模样，血刀凭空出现在手中，“老子当年能用锈刀捅死这畜生，现在还能被你吓住？！”

　　刀光如血，山猪头颅飞起。

　　场景变换，地上多了一具尸体——那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胸口插着锈刀。这是孙屠在斗兽场杀的第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被拐卖来的孩子。

　　鬼修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你本可以和他联手逃跑……但你为了半块馒头杀了他。”

　　孙屠蹲下身，一把拔出尸体上的锈刀：“联手？呵，那小子背后藏着铁钉，是想捅死我领赏。”他舔了舔刀刃，“老子只是先下手为强！”

　　斗兽场突然坍塌，变成一间狭小的牢房。角落里，十岁的孙屠蜷缩在干草堆里，瑟瑟发抖。

　　“你其实一直是个懦夫。”鬼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现在的狠毒，不过是掩饰当年的软弱——”

　　“噗！”

　　血刀直接贯穿幻影的喉咙！

　　“软弱？老子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本事！”孙屠一脚踹开牢门，“装神弄鬼的东西，滚出来！”

　　现实中的幽冥洞内

　　孙屠是第一个睁开眼的人。

　　他狞笑着看向洞顶阴影处：“找到你了。”血刀直指一团扭曲的灰雾，“下一个剁碎的就是你！”

　　幽冥洞的阴气渗入骨髓，柳无痕刚踏入洞窟三步，眼前的世界便骤然扭曲。

　　——腐臭的药草味钻入鼻腔。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蜷缩在一间昏暗的地窖里，手脚被铁链锁住，皮肤上布满溃烂的毒疮。熟悉的刺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耳边响起沙哑的笑声。

　　“乖徒儿，这‘蚀骨香’的滋味如何？”

　　柳无痕浑身一僵，缓缓抬头——那张布满蜈蚣状疤痕的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师……父……”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声带仿佛被毒液腐蚀过一般，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师父枯瘦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将一管墨绿色的毒液灌了进去。

　　“咽下去！若你能活过今晚，我便传你《万毒真经》！”

　　剧痛瞬间炸开！柳无痕的视线一片血红，五脏六腑像是被千万根毒针刺穿。他蜷缩在地上抽搐，指甲抠进石缝，指节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这是七岁时的记忆。

　　——他试毒的第七十三天。

　　幻境忽然扭曲，地窖的墙壁如蜡般融化，又凝固成一座阴森的丹房。

　　成年后的柳无痕站在丹炉旁，手中握着一枚淬了剧毒的镖，而师父则被铁链捆在墙角，满脸是血。

　　“杀了我啊！”师父咧嘴大笑，露出被毒液腐蚀的牙龈，“你以为自己比我干净？这些年死在你毒下的修士，难道就比我少？”

　　柳无痕的毒镖抵在师父咽喉，却迟迟没有刺下去。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丹房的铜镜里，映出无数个“柳无痕”，每一个都举着毒镖，每一个都阴冷地笑着：

　　“你和我师父有什么区别？”

　　“那些被你毒杀的人，不也曾像你一样惨叫求饶？”

　　“你早就成了另一个他……”

　　毒囊在他腰间剧烈鼓胀，毒素不受控制地逆流，顺着经脉侵蚀他的心脏——这是他在极度痛苦时才会触发的自毁反应。

　　现实中的幽冥洞内

　　柳无痕僵立在黑暗中，面色惨白如尸。他的指尖微微抽搐，毒囊已经膨胀到极限，再这样下去，毒素会先杀死他自己。

　　……

　　幽冥洞内，阴风呜咽。

　　孙屠血刀一振，刀锋上的煞气撕开周遭粘稠的黑暗。他环顾四周——

　　玄七跪倒在地，面容扭曲，时而低喃“师尊恕罪”，时而咬牙切齿“赵龙该死”；白霜则僵立如冰雕，睫毛结满寒霜，唇间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之类的字句。

　　而最危险的，是柳无痕。

　　他像具尸体般钉在原地，脖颈青筋暴突，指尖的毒镖早已掉落，双手却仍保持着掐诀的姿势。更可怕的是，他腰间悬挂的毒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紫黑色纹路——这是毒素失控的前兆！

　　——而就在这时，一道血光撕开了幻境一角！

　　孙屠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

　　“磨蹭什么？幻境都破不开，还当什么毒修！”

　　“啧，废物！”孙屠大步上前，一巴掌抽在柳无痕脸上！

　　“啪！”

　　响亮的耳光在洞窟中炸开，甚至震落几缕岩壁尘埃。柳无痕空洞的眼珠猛然一颤，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但毒囊的膨胀速度却缓了下来。

　　孙屠见状，直接揪住他衣领吼道：“你师父早他妈死了！现在用毒的是你自己！”

　　——

　　他正深陷毒修师父的狞笑中，那老鬼的幻影掐着他脖子，将一管腐毒灌入他喉咙：“乖徒儿，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昨天你杀那对散修道侣时，用的不就是我教的‘鸩心散’吗？”

　　突然，一声雷鸣般的怒喝穿透幻境：

　　“现在用毒的是你自己！”

　　柳无痕瞳孔骤缩！

　　眼前的师父幻象突然扭曲，竟渐渐变成他自己的脸——黑袍、毒镖、阴鸷的眼神，与记忆中的师父如出一辙！

　　“原来……我恨的从来不是师父。”他盯着自己的双手，嘶哑低语，“是变成他的我自己。”

　　“咔嚓！”

　　幻境如镜面破碎！

　　——

　　现实中的幽冥洞

　　柳无痕猛然咳出一口黑血，毒囊“噗”地泄气般瘪了下去。他踉跄两步扶住岩壁，阴森森地瞪向孙屠：“……多管闲事。”

　　孙屠狞笑：“老子只是嫌你炸了毒囊碍事！”说罢血刀指向玄七和白霜，“这两个怎么弄醒？比你陷的还深！”

　　柳无痕擦掉嘴角血渍，毒镖重新滑入掌心：“暴力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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