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杨少白冻伤

　　巴图的“雪葬人”传说和苏离昏迷中的呓语，像一层无形的寒霜，笼罩在营地每个人的心头。帐篷外呼啸的风声，此刻听起来，仿佛真的夹杂着某种不祥的低语和冰层碎裂的异响。理智告诉人们那只是错觉，但心底滋生的寒意，却比梅里雪山的低温更加刺骨。

　　后半夜，风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本加厉。狂风卷着冰粒，疯狂地抽打着帐篷，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啪”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试图撕裂这脆弱的庇护所。气温还在持续下降，便携式暖炉散发的那点热量，几乎被无孔不入的寒气吞噬殆尽。

　　陈启守在苏离身边，寸步不离。他握着她的手，不断渡入微薄的真气，试图维持她体内那丝微弱的生机。杨少白则坐在帐篷口，借着炉火的光芒，再次摊开了那张湿了又干、满是褶皱的地图。他的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不时抬头望向帐篷外那一片混沌的黑暗，脸色异常凝重。

　　“不对……”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风向变了……风速还在加快……这不像普通的暴风雪……”

　　“怎么了？”陈启抬起头，担忧地问道。他从杨少白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焦虑。

　　“我们可能遇到了‘白毛风’。”杨少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这是一种高原上最可怕的天气现象，是暴风雪和强冷空气的结合体。风速会达到一个极其恐怖的程度，温度骤降，能见度为零。一旦被卷入核心区，神仙难救。”

　　他指着地图上他们当前所在的位置：“我们现在处于背风处，暂时安全。但根据风向变化和我的计算，最多再过一个时辰，‘白毛风’的主风带就会扫过这里！到时，这个小小的凹陷根本挡不住！帐篷会被撕碎，人会被卷走，或者……被瞬间冻成冰雕！”

　　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刚刚才从鬼门关爬回来，转眼又要面对更恐怖的灭顶之灾？

　　“有没有……避开的方法？”陈启艰难地开口。

　　“有。”杨少白的目光投向地图的另一侧，手指点在一个标记着复杂符号的区域，“这里，有一处更深、更狭窄的冰裂缝，像是山体撕裂形成的。如果能在‘白毛风’主力抵达前，转移到那里，或许能躲过一劫。”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但问题是，从这里到那个冰裂缝，虽然直线距离不远，但中间有一段完全暴露在风口下的冰坡。我们必须精确计算出‘白毛风’风力的间歇期——也就是两次最大风速之间的、极其短暂的安全窗口——冲过去。算错了，或者慢了一步，就是尸骨无存。”

　　计算？在这种环境下？依靠什么计算？凭感觉吗？

　　杨少白没有犹豫。他猛地站起身，对陈启和罗烈说道：“我出去测风。必须拿到最准确的数据，否则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不行！”陈启立刻反对，“外面太危险了！你出去就是送死！”

　　“待在这里也是等死！”杨少白的语气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我是唯一能算出来的人。这是我的责任。”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猛地掀开帐篷帘，一头扎进了外面狂暴的风雪之中。

　　“杨少白！”陈启惊呼一声，想追出去，却被扑面而来的、几乎能让人窒息的寒风和雪粒狠狠地推了回来！

　　帐篷帘落下，隔绝了内外。但仅仅刚才那一下，帐篷内的温度就骤降了十度不止！炉火剧烈地摇曳着，几乎要熄灭。

　　陈启的心，瞬间揪紧了。他扑到帐篷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外面是彻底混沌的世界，除了白茫茫一片和鬼哭狼嚎的风声，什么也看不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帐篷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但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

　　陈启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无法想象，杨少白一个人，是如何在那片能撕裂一切的地狱里生存下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大家？

　　一种复杂的、带着愧疚和担忧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终于，在仿佛过了千万年之后，帐篷帘再次被猛地掀开！

　　一个几乎被冰雪完全覆盖的“雪人”踉跄着跌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是杨少白！

　　他浑身上下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头发、眉毛、睫毛全被冻住，脸色青紫，嘴唇乌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喷出细碎的冰碴。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手。

　　他没有戴手套——为了更灵敏地感知风速和风向，他徒手握着他的黄铜罗盘和记录用的炭笔。此刻，那双手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肿胀、僵硬，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死灰色。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指尖更是变成了近乎透明的蜡白色，毫无生气。

　　“数据……拿到了……”他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张被冻得硬邦邦的、写满了密密麻麻符号的皮纸塞到陈启手里，然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杨少白！”陈启肝胆俱裂，扑过去抱住他冰冷僵硬的身体。

　　“快！拿雪来！不能直接烤火！”巴图经验丰富，立刻喊道，“用雪搓！慢慢搓热！不然他的手就废了！”

　　几名力士立刻冲出去捧来干净的雪。陈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杨少白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开始用血一点点地、轻柔地搓揉。冰冷的雪与冻伤的皮肤接触，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但陈启毫不在意，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而，杨少白的体温太低，仅靠搓雪，恢复的速度太慢了。他的手指依旧冰冷僵硬，毫无血色。

　　陈启看着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却依旧带着一丝执拗的脸庞，心中一痛。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杨少白那双冻得像冰坨一样的手，紧紧地、贴在了自己滚烫的胸口上！

　　“呃——！”

　　一股极其冰冷的、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的剧痛，瞬间席卷了陈启的全身！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但他没有松开，反而咬紧牙关，用双臂更紧地环抱住杨少白，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双为了大家而几乎报废的手。

　　冰冷的触感与滚烫的体温激烈交锋，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陈启能清晰地感觉到，杨少白手上的寒气，正疯狂地侵蚀着自己的血肉和经脉。但他死死地忍着，一动不动。

　　帐篷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陈启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年轻的当家，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温暖着另一个几乎冻僵的男人。

　　没有人说话，但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情感，在每个人心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杨少白僵硬的身体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陈启近在咫尺的、布满冷汗和痛苦却异常坚定的脸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对方胸膛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滚烫的生命力，正透过掌心，一点点驱散自己体内的严寒。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杨少白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化为震惊，然后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想抽回手，却被陈启紧紧地按住。

　　“别动……”陈启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想手废掉，就老实待着。”

　　杨少白沉默了。他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启，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传递过来的温暖。那温暖，不仅驱散了他身体的冰冷，似乎也……融化了他心中某些冰封的角落。

　　帐篷外，“白毛风”的咆哮达到了顶点，仿佛要将整个雪山都掀翻。

　　帐篷内，却有一种奇异的、无声的暖流，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与手掌之间，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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